“哟!毛丫头回来啦,怎么去了这么多天啊……跟师傅说说都去什么好地方玩啦?”师傅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们这两天一定是缠绵缱绻,进展神速,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
苏锦凉强打起个笑脸,也正是想绘声绘色地描述一下建邺的乞巧夜有多热闹。
“路上有事耽搁了。”顾临予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苏锦凉的话就这样被他堵了回去,轻轻低下首,再不发一语。
“哇!你竟然舍得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们私奔了,买个鸡蛋去了这么久!”陆翌凡跳了过来,惊奇地看着她。
苏锦凉不知哪来的火气,把包袱一解大力砸到他身上:“拿着你的鸡蛋!”
当即就碰碎了好多,都是之前被她用心护着绑在身上的。蛋清蛋黄流出来湿了布巾,陆翌凡怪叫了一声,本能地想甩了丢掉却又拿在手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师傅看见这二人的脸色,当即明白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打着圆场:“好了好了,檀儿已经把饭烧上了,大家先去吃饭吧……我这把老骨头可是等不及了哟!”
语罢,他一手拉着一个地进去了。
满桌精致的饭菜,香气四溢,她努力想收拾好自己难堪的心态,拿起筷子。
“师傅,弟子要去月出谷静思,五谷混浊,不宜修炼,就不陪您进膳了。”顾临予并未入席,只立在一旁说道。
他的语气又恢复到了第一次见她时,最基本的礼貌。
师傅高兴张罗的手顿在那儿,拉下脸,装作不喜地训道:“哪会子去不好,怎生这一刻就要去,连饭都顾不得吃了,毛丫头过几日便要走了,你陪着耍耍再去也不迟嘛。”
苏锦凉强撑出一个笑脸,想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用平日里的语气赖一赖:是啊,晚点去会死呀,我过几天就要走啦。
“不必了,前几日看的套心法还未领会,须尽快参悟,分别之事,平常有之,毋须特别。”
“临予你这是什么话……进了月出谷就一月的光景,先送送毛丫头,也不急这……”
“不用了。”苏锦凉突然打断了师傅的话,直直地望着顾临予,语气平静,“反正我们明天也要走了。”
“明天就走?!”陆翌凡吃得好好的饭被梗了一大口。
“也好,那我就在此别过了。”顾临予同样也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恩。”苏锦凉努力镇定着自己的语气,定定地望着他。
是她熟悉的那张脸,冰冷冰冷,一点留恋也没有。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转了视线,不再看他。
“那我先行告辞了。”顾临予径自朝厅外走去。
“临予!临予!……哎呀,这孩子脾气倔得。”师傅望着深沉夜色里那抹白色叹了口气,转过头,又是堆上满脸的笑,“没事,我们先吃啊……毛丫头……”
苏锦凉已经是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一边不停手上夹菜的功夫,碗里堆得老高。
“诶,疯丫头,真的明天就要走啊,反正组织里也还没事,再多呆呆呗,我还没和檀放玩够……”陆翌凡拿筷子敲了敲她的脑袋。
“你想呆就自己呆着啊!”苏锦凉把碗重重一放,冲着陆翌凡吼道,泪水涌上来,视线一片模糊,她喊得很大声,“我走我的!你爱和谁玩!玩多久!你自己高兴就是了!”
她又端起碗,大口大口地扒饭,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全砸进香白的饭里。
桌上的三人都被吓到了,特别是檀放,连气也不敢出。
“你怎么了……”陆翌凡有些慌乱,胡乱地放下碗想安慰她,“听你的,明天回去就是了……好好的你怎么哭了……”
苏锦凉推开他的手,眼泪更汹涌地冲了上来,她难堪极了,在这厅堂里怎么也坐不下去,终于把碗一放,快步跑了出去。
“疯丫头……”陆翌凡当即就站起来要追出去,师傅一把按住他,拍了拍肩。
很大的月亮,就挂在面前。
苏锦凉坐在白玉台上,头顶是那棵白玉兰,他说的,花开不败。
是他在这里,柔和地握着她的手教她:“字要这样写。”
也是他,替她簪上那根红木簪,淡淡地责怪:“把自己弄得像个姑娘家些有什么不好,成天打打杀杀的。”
她为他在房里乱七八糟地练字练了一屋的废纸,她为他试着做一个乖巧的姑娘。
可他却说,分别之事,平常有之,毋须特别。
到头来,他原来还是只拿她当一个旁人而已。
苏锦凉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白玉台上汹涌的风将泪水掀得更烈。
“毛丫头……”师傅和蔼的声音传过来,轻轻扶上她的肩。
苏锦凉别过身子,咬着牙想忍住不哭,可究竟还是有声音的。
“想哭就哭吧……”师傅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师傅知道你心里苦。”
这一柔声的宽慰终于冲垮了她所有强撑起来的坚强,她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伏在师傅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很大的声音,整个袅云顶都能听见。
“好孩子……师傅知道你是好孩子,没事的啊……”师傅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地哄着,像在哄一个刚满月的婴孩,“临予这孩子心眼是好的,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你再多给他些时间,他心里的事太多了……”
苏锦凉抱着师傅,放声大哭,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都掏出来,留在这里被风吹垮,一丁点儿也不带走。
她只闭目放声大哭,在这里的日子每一幕都绞上来。
落酣泉,小树林。
他背着她,她逗笑了他。
陶和埙,箭与酒。
还有至今存在她手机里的,他安静幽深的笑容,照亮了她不曾为谁打开的心。
“疯丫头……”陆翌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静静地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他的语气轻轻的,是伤心和无措。
苏锦凉靠在师傅肩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的泪水怎么会这样多,怎么止也止不住。
他好想叫她不要再哭了,她哭得那样伤心,把他的心都哭碎了。
他从来不知道,他眼里那个无法无天的那个疯丫头,原来也是能哭得这么无助的。
他伤心地望着她。
她也伤心地望着他。
那天晚上白玉兰的花瓣落了好多,似是下了一场清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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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那我走了啊,您自己要保重身体。”苏锦凉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檀放,我走了啊,要是你不好玩,下山来找我就是了,上次我说带你去凤凰山玩,还算数的!”陆翌凡大力邀请。
檀放摸着玲珑的头,温柔地应了。
苏锦凉一脚踢了他:“你要死啊,就只惦记着美女,师傅你不用谢谢么!”
于是陆翌凡又胡乱地道谢了一番。
苏锦凉往后边望了一眼,白茫茫的雾横亘在那里,他是不会来了。
师傅看出来了,笑着拍拍她安慰道:“来,毛丫头,师傅送你件东西。”
他掏出一截短短的玉笙,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通体碧绿,晶莹透亮。
他拎着红线替她戴上,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毛丫头,今后你要是真有心上来,它会带着你来的。”
苏锦凉摸着那截短短的玉笙,勉强地笑了一下,袅云山,也许她都不会再来了吧,可她还是甜甜地应了:“谢谢师傅。”
她和他们道了别,下山去了,玲珑在后边不安地踏动了蹄子,发出一两声“呦呦”的鸣叫。
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师傅仍然站在路口那里目送她,看到她,招了招手,满目的慈祥。
檀放也还是那么温柔,秀发柔软地束着垂至一边。
那些日子就像是刻在心里,终于要抛掉了,还是会疼。
“舍不得走就再呆两日呗。”陆翌凡在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剑,他只好将两只手扣在脑后。
苏锦凉又换回了来时的打扮,头发一把扎起,习武人最普通的打扮。
这才是她,袅云山的日子就是一场太美的梦,梦醒了,她总是要做回自己的。
“我说真的。”陆翌凡见她没有搭腔,又说道,“你要是想再呆几天我陪你就是了,其实我看他人还不错,我找他说说呀……”
“瞎说。”苏锦凉看着他笑,“谁说我还想呆了?”
她一把将陆翌凡的手拽下来,好好挽着:“我想回沉香苑,老早就想回了,我想重砂和寰照,还有门口那棵梨树,哎呀,它该结了多少梨子呀!”
“对了!”苏锦凉突然拉着陆翌凡停了下来,“我记起来了!你还欠我一顿望江楼,哈哈哈,你别想赖账!”
陆翌凡两眼一瞪,都几个月了她怎么还会记得,他又摆开了满脸无赖相的阵仗准备赖账了。
苏锦凉和他吵吵闹闹地下了袅云山。
她的笑几不可见地收了起来,脚下的步子每一步都数得很清楚。
顾临予,我曾经很想问你我可不可以不要走,可我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