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啊,锦凉妹妹他们就这么走了么?”
“是啊,碰上了你那个倒霉师兄。”师傅望着远方怅然地叹了口气,真是委屈锦凉这孩子了。
“那你还说临予哥哥会和她有一腿……”檀放轻轻抱着玲珑,温柔地抚摸。
“你莫急啊……”师傅狡猾地笑了,会有一腿的,会有很多腿……
“他们两个的情脉错综复杂,注定是要纠葛在一起的,往后有苦头要吃喽……不过虽有感情缘,却没夫妻格啊……哎……也要看天意了……”
“啊……好复杂,听不懂。”
“你这个傻丫头要懂做什么,以后不要总再粘着临予哥哥啦,也不要想着那个臭小子……多陪陪师傅,师傅待你多好呀,你不用嫁人了,就好好在师傅身边呆着吧。”师傅企图拐骗一个没大脑的长期饭票。
饭票竟然也欣然点头了。
月出谷,在袅云山的最深处。
阳光照不进来,谷里悬着轮大大的夜明石,就像满月一样。
顾临予握着玉笛靠在谷口,夜明石的素辉照得他愈发清冷。
谷口刚好能远远地望见一小截山路,他们嬉闹着跑了下去,她又穿回了那一身简单的黑衣。
她本该就是这样自由的,无忧无虑,她们都是。
三年前,她那么决绝地走了,连一声再见也没有说。
她是他心里最深的一根刺,迟迟没有人来替他掉,他也不愿拔掉。
长在心里,霸占着最柔软的地方。
那天晚上苏锦凉说的话他都记得,他恍惚地失了常做了不该的事。
他选择不告诉她,她是无邪的人,他不要平白地给她添这一缕愁。
原本以为很快就会淡掉了,可那晚她的味道却如同此刻她远远的身影一样,深深地种在了心里。
想忘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顾临予心里挥之不去。
*****
海棠,水车,回廊,竹林。
苏锦凉的步子很快,心里激动得不能平静,终于回来了,在这个这个阴差阳错落入的世界里,沉香苑就是她唯一的根,只离开了短短几月,她竟然会如此的想念,倒让自己先前坚定的念头又迟疑了几分。
进了西厢的院门,苏锦凉再不可抑制地跑了起来。
“哎呀,你慢点,你都要飞起来啦!”陆翌凡被她拽得踉跄。
“重砂!”苏锦凉一脚踢开她的房门,“没人……出任务去了么?”
“可能是终于想通了,生孩子去了……”
“是哪个混蛋在叫老娘啊……是不是那两个不要脸的啊!”重砂的声音远远地从厨房里震了出来。
“重砂!”二人都是很激动地往厨房里跑。
进去后就来了一个热情的会晤,又发现有些不对,一思索才发现重砂正举着两把菜刀在做菜。
陆翌凡把肚子都笑疼了:“哈哈哈,寰照怎么想不开了,竟然会让你来做菜,能吃吗?”
“臭小子你找死啊!”重砂举着菜刀就要砍,看来真是立志洗心革面要做家庭主妇,崇高的地位不允许别人撼动。
“寰照还没回来呀?”苏锦凉马上拉开二人的战局。
“一会要回来的,我可想死你啦,咱们晚上好好聚一聚,我多做几个菜!”重砂很开心,大眼睛炯炯有神。
“害人也要点到即止!”陆翌凡仍是没从这笑话里解脱出来,“你还是等寰照回来再做吧,我吃得放心。”
“你爷爷的!”重砂指着陆翌凡向苏锦凉示意,“锦凉你就不该把他这条烂命拣回来!”
这两个人真是一碰面就要吵,苏锦凉深感无奈,还是快些脱身比较好:“诶,我去找下弱水啊,回来了总要和他说一声的。”
“不忙去。”重砂正和陆翌凡扭打在一团,菜刀被推来搡去地看得她心惊肉跳,“他出门替人办事了,要几日才会回来。”
弱水会替人办事?她不是在听笑话吧……平时连个多余的人都懒得认识,哪来替人办事之说?
“是小翌和锦凉回来了吗?”寰照沉稳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重砂一甩手:“快找你的好哥哥去,别再烦着老娘做菜。”
陆苏二人闻声均是溢满喜悦地迎了过去,故人重逢的心情总是很激动的。
“我要问问寰照,他是在怎么管媳妇的,怎么会让……”
陆翌凡跳跃的声音突然噤了,呆在当下。方才还喧闹无比的院子一时间显得分外的突兀。
跟着跑出来的苏锦凉亦是刚走出两步就顿住了,心头被猛烈地撞了一下,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沦落到让重砂来做饭的份。
栏杆前的那株梨树长得盛了些,结出了还不够饱满的果子。
寰照立在一旁,面色沉毅,见到久违的他们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像一棵永远也不会倒的松柏。
他右手握着剑,夕阳的余辉里,清风轻轻地吹着他左臂空空的袖管。
好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人说话,直愣愣地呆在那儿,想说,又不知怎么开口。
重砂从门里斜出半个身子,就着菜刀随意地吆喝了一下:“寰照快点进来帮我的忙啊,累死了。”
“来了。”寰照笑了一下,进去了,经过苏锦凉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泪水满溢的她。
那顿饭他们吃得很安静,一直只有寰照和重砂在说话,重砂还是大嗓门,肆无忌惮地东西胡扯,口无遮拦,寰照依旧也是好脾气地替她夹菜,笑着顺和她。
往日里积极热情的另外两个人不知是什么滋味地扒着饭,再也不出言挑剔重砂做的饭难吃了。
苏锦凉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这么坦然,寰照只是轻描淡写地一两句话就带过了那日他独战柳仲兰一干人时身中剧毒、当即削臂的险况。
“没什么,只是一只手,右手还在,能使剑。”寰照随意地岔开了话题,“重砂,添点饭。”
苏锦凉坐在那儿,手有些不听使唤地扒着筷子,他们此刻平安无事地坐在这儿竟是寰照用了一条臂换来的。
她一直搅着饭,却是一粒没吃,那个念头又上来了,是她想了好久的,此刻闹得愈发的强烈。
她想起那些他们奉命追杀的人,想到陆翌凡受伤,寰照断臂,那残忍的一幕幕都让她的道德和感情饱经了这么久的考验,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条路上佯装无事地走下去了。
晚饭后,她去找了寰照。
寰照坐在烛灯下擦剑,一只手拭得剑身摇摇晃晃的,“哐当”一声,剑就从桌上掉了下去。
“我来。“苏锦凉马上跑上前去拣了起来,替他拿绢布好好抹了,她强忍着眼泪,知道寰照作出一副这么轻松无事的样子就是希望让他们不要过于伤心自责,可这毕竟是太令人心酸的光景,她的眼泪还是砸了下来,潋起剑的寒辉,想说的话那么多,她也只能低低吐一句“对不起。”
“没事的,大家能好好在一起相安无事就比什么都强,我这点不算什么……”寰照把剑拿了过来,惜爱地看了一遍,似是怕苏锦凉再在这话题上伤心,赶忙岔开,“对了,有个任务,本不应该派给你的,但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你看看……能不能接了?”
苏锦凉想起自己的来意,楞了一下,却还是答道:“你说。”
“这任务不用你动手,只须在那里侯着,盯着几个人,交换些情报即可,只是可能要久些日子,而且……”寰照露出些难色,“那地方是在软玉楼……锦凉你可以吗?”
软玉楼……苏锦凉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才想起那是什么地方,正是在那天她与顾临予买酒的摊子对面,建邺城最大的青楼。
想起顾临予,她不觉又有几分黯然,但马上又回过神来,爽快地应了:“好,我去!什么时候?”
“锦凉,那不是寻常地方,你一个女儿家……”
“没事的。”苏锦凉干脆地打断了他,“我一这样的货色也没人会打我主意,倒是别人要小心我反客为主才是!”苏锦凉朝寰照做了个鬼脸。
寰照笑她鬼马精灵,道了句“谢谢。”
“谢什么?我要谢你才是。”苏锦凉笑,笑容渐渐收了起来,良久,她轻轻问他,“寰照,你有没有想过……不呆在沉香苑了?”
“什么意思?”寰照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苏锦凉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压在心底这么久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不要呆在这里了,不当杀手,出去闯荡江湖也好,一起做小生意开店也好,总之不用过这种搭上性命的日子,我们四个可以一起平平常常地过普通日子啊。”
寰照楞了半晌,继而笑了:“锦凉,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苏锦凉急急打断他,“我们一起走,我们可以……”
“锦凉!”寰照认真地看着她,“你来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了,你要进来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我们这儿是有规矩的……”
“我要走!”苏锦凉望着他,斩钉截铁道,略觉得有些尴尬地别过头,“我不管这规矩,规矩是人定的,我不能为了这死的规矩放弃活的生命。”
“早没有生命一说了,从你进来的那天起,你的命就已经是沉香苑的了。”
“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不是谁的!”她有些生气,硬生生道,“我要带陆翌凡走,我不要平白被绑在这里!”
“他不会跟你走的。”寰照平静地说,稳下自己激动的情绪。
“他十岁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他所接受的世界也都在这里,你让他跟你走,抛开他过去所认知的一切,过一种新的目标的生活,他是不可能接受的!况且……”寰照顿了顿,缓缓道,“小翌这条命是永叔拣回来的,没有他,他早死在那场大雪里了,他一直视永叔为父,永叔让他为沉香苑效忠,他必然会恪守承诺的。”
“那你呢!重砂呢!你们又是为什么走不了!”苏锦凉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是有责任的,锦凉……”寰照静静地望着她,“沉香苑给我的,我必以十倍还之,我已经把命交给他了。”
苏锦凉低着头没有说话,她知道寰照在哪,重砂必然就是在哪的。
她低着头站在那儿,烛光很昏暗,她的话在心里堵了很久,最终还是幽幽道,“我想走不是怕死,这条命在我看来并不算什么……我只不想再看见你们再出事……”
寰照宽慰地笑:“我知道,锦凉你一直是很善良的。”他的表情突然又似有些凝重,“……你是不应该来的,这里本与你无关,所以我当初才会……”
“没事呢,寰照。”苏锦凉笑着应他,“我不后悔的,能认识你,认识重砂,还有陆翌凡……在沉香苑的这些日子很开心,我真的很满足,所以我从来也不后悔。”
“我只是不能再接受再当杀手,无论是谁的生命都不可以随意凌踏的……一有机会的话,我还是要走的。”她认真地告诉他。
寰照看着她,这个女孩子眼里的坚强和倔强有些超乎他的想象,这种人,她认定的,就是不可能再改变了的。
他笑:“你总是有你自己的想法。”
苏锦凉亦是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呀。”
她推开门,是沉香苑安静的夜晚,海棠的妖娆伴着竹子的清香,天上挂着清月,看似静好无忧。
“锦凉……”寰照在身后叫住她。
“今天的事,暂且不要告诉小翌知道。”寰照静静地看着她。
苏锦凉楞了一下,继而偏着头笑了,她扶着门,月光照在她无邪的脸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