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两。”他平视前方,面不改色端起茶盏,淡然接道。
青阳炎赏识地望着身边之人,大有此君今日长进不少之色。
苏锦凉脑子里闹哄哄地,全然听不进那些碎碎议论之声。
一万两……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不知道价钱还要被续到什么时候,这一连串的数字听得她心烦意乱,脚下的地都不像是真实踩着的。
她突然有些生气。
“没意思,这么较真……不玩了。”楼上传来那人半分困倦的声音,慵懒又随意之至,像不在意满座任何一人,自己高兴来去。
半晌,红烛拉长了身影,在纸糊窗户上摇曳了片刻,便彻底灭了。
众人等了一会,楼上再无半点声音。
难道是……被耍了?
那那人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居然敢拿这么大一笔钱开玩笑,他怎么就笃定那公子一定会接价呢……
青阳炎确定了卫灼然是被耍了之后,暗笑升级为明目张胆的耻笑。
卫灼然仍旧不以为意,只淡淡凝着苏锦凉,嘴角薄笑缱绻又温柔。
丽娘见此大好时机,生怕又多事端,连忙上前收了尾,说了一堆诸如价高者得多谢捧场之类的鬼话,只不过她今日说得格外不利索,估计是被这天价吓到了。
送客语既出,疏疏落落的看戏诸人眨眼便散了。
闲人走了,接下来就要干正事了。
“绿竹,你带锦姑娘上去好生沐浴更衣,莫要太慢了,卫公子会等不及的……”丽娘掩帕笑得很销魂。
卫灼然今日已然是修炼到家了,无论听到什么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苏锦凉有几分恍惚地跟着绿竹上楼,身后繁扰的软玉楼似是一下就和她拉开了距离。
这算什么?脱离变态男的危险了?现在归卫灼然了?
她迷茫地想着这是哪出跟哪出啊,她今天明明穿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
她还正想在入神处,忽的身边卷来一人,匆匆抓了她手臂就要一齐跳下那栏杆。
“陆翌凡,你干什么啊?”苏锦凉拽着他停下来,满脸的疑惑。
本来就对他今日出现在这里而感到意外,此刻面对他突然抽风就更为不解了。
“走!我带你走!姑娘家是要清白的!”陆翌凡满面焦急。
苏锦凉看着他,楞了半晌才明白所指,哈哈大笑了老半天,直抹眼泪,拍拍他:“没事的,卫灼然是好人。”
“你每回都这样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骨子里是什么!衣冠禽兽!”陆翌凡气愤得拔剑一扬,复又想到要大局为上,努力缓下脾气好言劝道,“你放心,我们杀出去,不怕打不过!”
青阳炎探究地看了卫灼然一眼。
卫灼然仍旧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完全无视这一切——反正今日已被这言语整死了,也不在乎给画成一色狼然后再死。
“陆翌凡!”苏锦凉笑着看他,“真没有事的!别瞎操心了!”
“是啊!你瞎搅和什么啊!”重砂站在厅里大声开口,“我看那小兄弟也不是坏人,多好的人啊,一万两银子你舍得拿么?再说啊,要真有什么也不亏啊,反正给谁都是要给的……”
陆翌凡全然不管重砂,只怒火中烧地看着苏锦凉:“你跟不跟我走?还不走就没时间了!”
苏锦凉望着他,陆翌凡的眼睛很亮很亮,是少年澄澈未染的眸子,她伸出手不太像样子地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真的……”
不待她说完,陆翌凡突然推开她的手就径自下了楼梯。
“笃笃笃。”过道上卷起了一阵小飓风。
“还站这干什么?丢人现脸么!”陆翌凡经过重砂身边时恶狠狠丢下一语,不待她回答,自己已是先隐于夜色。
陆翌凡……苏锦凉望着他的背影,笑得无奈又舒心:他这个牛脾气是怎么也改不掉呢……
她看了空落落的门庭半晌,回过首对绿竹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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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凉在房内翻来翻去地找有没有合身衣服,这一身太性感了,穿得跟透明似的。
可翻箱倒柜后居然连件完整的布料都没找见,苏锦凉气得顺手就扔飞了一个枕头。
卫灼然轻合上门,淡笑道:“你这是跟谁发脾气呢?”
苏锦凉闻着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赶忙紧了紧身上单薄如蝉翼的衣衫,有些心虚:“找……找衣服,天冷。”
卫灼然径直走至桌边坐下,悠然闲适,自己替自己斟了杯茶,虽是并未看她,可笑得愈发的显山露水。
他不急不忙地斟满了一杯,菊花茶,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抬起眼帘,见着苏锦凉仍在浑身不自在地自我折腾,唇角自然地扬了起来,伸手解去胸前盘扣。
“呼。”锦衣似流云涌过。
他替她披上衣服,二人挨得特别近,他垂首望着她,低声取笑:“怎么……方才给丽娘出了那么大笔银子,她连件衣服也舍不得予你穿?”
苏锦凉如今终得衣蔽体便也顿时恢复了平日里的磊落样子,把长长的衣袖卷了两卷,耷在腕上:“谁叫你要出钱的?我可不会领你的情!”
她确是有两分不高兴,沉下面色又补了句:“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说你,是你的银子,爱怎么花都是自己随意,只是我看着心里有些堵,真的有必要这样么?”
“那要怎样?”卫灼然也不恼,笑着回望她。
他内着一件月白褂子,因此就算是脱了外衣,也还是很工整的。
“若我不接那人的价,你就陪他去么?你不是怕他得紧?”卫灼然笑着像要看透她,墨瞳里的亮光好似萤雪映玉。
苏锦凉突地被人窥见了秘密,底气不足地低下头,嗫嚅着辩解道:“你一开始就不该……”
这话终究还是站不住脚跟地没说下去。
“好了……”卫灼然顺着岔开话题,“我们也该干正事了,时辰不早了。”这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
“说得对!”苏锦凉对着卫灼然就是一记重拍,表情很江湖豪情,“姐知道你是厚道人,不喜欢玩那些个俗气的东西!”
这叫先发制人,虽说她知道卫灼然绝对是个君子,不会做什么越距之事的,但是此刻这氛围环境实在是暧昧又风光旖旎,怎么都有些心虚。
她不待卫灼然回答,马上又是另一记重拍:“但是你厚道!姐不能不厚道!”
卫灼然被这话雷了,不知道这姑娘又抽风的要干嘛。
苏锦凉朝他粲然一笑,热情招呼:“我去找好玩的带你玩呀,对了!上次和宛宛下的跳棋我还收着呢,这样一晚上就好打发了!”
她想着立即就蹦跶了出去,哼着小曲上书架去翻跳棋。
她竟然连基本的,礼貌的,甚至于客套地意思一下都没有,就直接将那事忽略过去,晚上活动自行安排了?
“放在哪了呢?”苏锦凉皱着眉头将脚踮高了些,“啊~找到……”
一双手环上她的腰,话还未完就被生生掐断在了空气里,那盘跳棋被这一惊抖得失了平衡,倾着砸下绵密珠雨,在地上“砰”得心惊胆战。
那双手紧了一分,她感觉,她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身子,有她抗拒的滚烫的气息,是有浓烈的男人标记的味道,她从未嗅过的,尽管如此干净,还是恐慌。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玩那些俗事?”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多一寸的距离都没有,近得可怕。
她觉到脖颈上突来的一片细腻的冰凉,辗转沿着曲线一直铺陈至耳后。
她被吓得动弹不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其实她平日里也就是纸老虎,无论对着谁都作威作福,实则一捅就破。
若是碰上了这种她无半点涉猎的事情,便就只当张纸片,一个哈欠就能将她吹远了。
她实在禁不住,动了一下,妄图离开两寸怀抱。
他将她身子转过来,抵在壁上,温热的呼吸一寸一寸,一点一点,都极尽所能地扑上来。
她低声央道:“卫灼然,我们能不能换个姿势说话……这样,很热。”
纤指绕过她缎般乌发,栖在颈后小段温暖的腹地上,他握着她的颈向他靠近了些,轻笑:“就你名堂多……”
他的左手顺着颈后经络滑下来,指腹温柔又有力,轻轻一动,他方才替她披好的衣衫便落在了地上。
苏锦凉的脸迅速地烧了起来,她身上仅存的一身轻纱几乎等于没有,滚烫得与他无任何隔阂。
她感觉他的脸离她愈来愈近,几乎就要碰上来,她什么都顾不了,自暴自弃地猛一捂住嘴,直瞪着他声音含糊不清,:“不许亲嘴……还有初吻……”
卫灼然好勉强才将戏演到这个份上,见够了她狼狈的窘态,此刻再忍不住,低笑出声,手上暧昧的力道顿时松了,只轻轻地环着她的肩,下巴虚枕在她发上,一下一下地轻抚:“傻瓜……”
苏锦凉仍死死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的是他月白褂子领口小块白玉一般的肌肤。
隐约地,还可以感觉到那种细腻温热的质感。
“卫灼然……”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揽着她,出言打断,下巴轻轻在她头顶蹭了一下,择了个舒服的姿势,“为什么你先前来找我帮你的时候,我要背你的意思?今晚,还要故意接这样高的价钱?”
苏锦凉不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觉得,这样……你会比当丫头要安全。”他轻轻道。
她捂着的手放了下来,突然就嗅到了清檬的空气。
他一蓄力,将她揽进怀里,微叹口气:“我不多日子就要走了……总不能一直陪着你的,这样……也能安心一点。”
她在他怀里有些支支吾吾:“我有什么不安全的,我有功夫……”
他把她抱紧了几分,不给她继续出声的机会,淡笑着道:“我不提你就真当我忘了么?那日晚上在青阳府里,你说……等了我好久。”
苏锦凉突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他记得……她以为,她那日潦草狼狈成那样,他是不会记得她的。
“那日晚上,我也不知为何要信你……许是你的眼神,或是你唤我作然哥哥……”他轻轻在她发上吻了半寸,面上是淡淡的微笑,“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是没有原因的,我就只是很想带你走……”
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汽,突地蒙上了眼睛,那个紧张得几近窒息的夜晚,除了大大的月亮,别的什么都像死掉了。
是逢了他,她才突地又闻到了生命。
她亦不知道是为何,那一瞬间,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很放心的,所有都能交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