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来对地方了么?我怎么觉得锦凉和他们都不是一路人?”说话那人浓眉大眼,十分英气,浓密的胡须倍显其阳刚。他着一身月白长衫,神情焦躁,不住地四下打量那一个个穿着暴露,扭得像水蛇的姑娘。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这男人是……重砂的。
“所以才叫你来,要不整场下来都没一个人为她叫价岂不是太丢脸?”陆翌凡嘴上说得十分冠冕堂皇,虽然也有百分之八十是这样想,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哪个男人一时眼神不好把她点了去,会坏了她的清白。
“也对。”重砂完全同意陆翌凡的一语中的,“不过……”
她指了指对边衣服少得都要迸出胸来的舞女:“锦凉会不会学了这两下子威力大增?我一女人都看得心里痒痒的……”
陆翌凡扫了一眼,飞快鉴定:“不会……人家那是女人,你们不是。”
重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恩。”
半晌,大堂中央突炸起一平地惊雷:“陆翌凡!”
“咚!”一记大力擂鼓,红绸顿洒,淹没了重砂那声张狂的大喝。
纤腰玉面芙蓉笑,美人帐下莲花舞。
暧昧之息,满溢的淫奢之气。
丽娘穿金戴银地在一干美女拥簇下闪亮登场,媚眼抛得倾倒众生,来了个极富有建设性的开场:“各位大人、公子,今夜花好月圆,惠风和畅……”
“少废话!快叫锦姑娘出来……”台柱下立了几个年轻气盛的少年,自恃甚高,对此等烟花场所并无流连之意,只想一睹那色艺双绝的才女风姿。
“丽娘这还没开场呢……便有公子等不及了……”丽娘捂帕而笑,“咯咯”得像只母鸡,虽已年过三十,仍然媚眼入丝,宝刀未老!
今日她有镇山之宝在手,自然中气十足!她扬了二分调子:“丽娘我是爽快人,既大家都是慕锦姑娘芳名而来,自要听丽娘我的安排,一两银子一分货,像锦姑娘这等……”
卫灼然坐在一侧偏角半明半暗的地方,手拈着杯盖间或一轮轻拂杯口,心不在焉地听着丽娘说些勾人的套词,或说到隐晦下流处,在场一片浪笑。
他微一蹙眉,手中瓷器碰出清脆声响: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不是叫我来陪你看好戏,怎么自己倒先败了兴致?”青阳炎笑得半分试探,“你那丫头今日备了什么好节目来抬高身价赚你的银子?”
“抬高?”卫灼然微一挑眉,只手端起杯盏,唇角勾起抹戏谑之笑:“她何曾有过这等本事?”
忽的在座掌声雷动,鲜花彩绸同落,铺开的大红地毯上满是金末。
这是一条血淋淋被处子鲜血染红的路啊!
今日在场的多是年轻公子学士,里三圈外三圈的,房梁上都坐了人,全是慕名来膜拜心中偶像的,见着这势头锦姑娘要登场了,不由得都直了腰板。
首排那座里有一花甲爷爷激动得伸长了脖子,气没顺过来咳晕了过去。
重砂不耐烦的挠头张望:“锦凉啥时候变得这么磨蹭!还不出来!”
凤箫声动,衣踞翩翩舞开,歌女手捧银盘,踏阶而下。
有暗香浮动,美人将至。
众人还没看清楚,就见着一团青色的身影歪歪扭扭地蹭了上来。
众人瞪大了眼睛: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条龙!
不对!龙哪有这么短的!分明是条虫!
大家都被骇到了,一时不能做声。方才晕过去的爷爷挣扎着从座底爬起来。
苏锦凉转过身来,听见底下一齐发出的抽气声。
她狰狞一笑,觉得自己满脸油彩的印第安妆一定很不错。
苏锦凉在台上左扭右扭地跳了一圈,最后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造型,一扯嗓子:“我头上有只角!”
“只角!”银盘歌女齐齐甩头,附声唱道。
“我身后有尾巴!”苏锦凉一撅屁股。
“尾巴!”歌女齐指她那条壮硕的尾巴,笑靥如花。
陆翌凡瞪大了眼睛,重砂的嘴自苏锦凉出场以来就没有合过。
花甲爷爷挣扎着坐起来,见着此情此景又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我是一条小青龙!” “(小青龙!小青龙!)”
“我有许多小秘密!” “(小秘密!小秘密!)”
张生瞧着他前阵最喜欢的柔儿,此刻也跟着一齐扭成了妖怪的模样,手一松,伤心欲绝地摔下了顶梁柱。
“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
一干歌女以众星捧月式簇拥着苏锦凉辉煌谢幕,她转着眼睛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冲着侧边偏角做了个鬼脸。那张乌七八糟的脸嵌在其中像一轮黑心的向日葵。
笑得稀巴烂。
卫灼然盯着台上的她哑然失笑:知道她能折腾,但真不知道她能折腾到这么人仰马翻的份上。
周遭万籁俱寂。
“啪啪。”青阳炎带头鼓掌打破这尴尬,一脸的大义凛然。
门口陆翌凡和重砂闻了,立马也兴高采烈地跟着鼓起来。
兴奋的只有他们自己,整个大厅听上去是特别的稀稀落落。
除了这几个非同常人的,还有那群□□舞罢尚未退去的歌女,以及那个一昏再昏命悬一线的爷爷。其余的都元气大伤,四下逃散,被雷得连质问丽娘是不是把锦才女调包了的力气都没了。
原本光彩四溢的大厅登时一片狼藉,丽娘站在其中憋了满腔的火不能发,得顾全大局先把这烂篓子收拾了。
她一咬牙,伸手大喝:“十两!”
前脚迈出门的残兵败将们生生被她吓住,卡在当口。
丽娘一抖帕子,视死如归的表情:“今日是丽娘表舅子的生辰,在座诸位也都是老熟人了,就给个图彩头的便宜价,让诚心之士有机一近锦姑娘身畔,一亲芳泽。”
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十两!就十两!”丽娘疾呼出口,生怕连最后这点命根子都走光了,她的心一个劲地滴血:原本定的是五十两啊!
底下还是无一人出声,苏锦凉乐了,得意地摸了摸宛儿和霏霏帮忙做的这套“小龙人”之服,琢磨着等这事完了就请她们……
“好货色!果真名不虚传,我要了!十一两!”陆翌凡豪气地往长凳上一踏,一张脸扬得意气风发,那气势!就像自己掷出去的是千两黄金。
苏锦凉错愕地望着陆翌凡,完全的不明所以。
丽娘本正横着心想:算了,怎么赔都是赔,不如喷血大甩卖五两银子丢出去吧!
所以当听到陆翌凡这突一要价时她简直喜得要眼冒金星,笑容还没绽完呢,听见那个11两就又焉巴下去了。
“我出十二两!大爷我就喜欢这个味儿的丫头!”重砂昂首大喝,一排胡须虎虎生威。
苏锦凉看她的表情由惊恐到疑惑再到低头忍笑。
“十三两!爷我有的是银子!”
“你今日和大爷我杠上了吗!那我就奉陪到底!十四两!”
“十五两!锦凉姑娘一定是我的!”
众人目瞪口呆,丽娘嘴角很不淡定地抽了抽,终于有气无力道:“每次至少五两起……”
“十六……”重砂正爽在兴头上,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让她梗了一下,旋即又是毫不迟疑地大喝,“那二十两!”
俗话说得好,做人得做得有尊严,这两人没钱竞就算了,严重的是!一两银子的事情!他们居然你来我去说得如此的豪气万千!气吞山河!
陆翌凡不愧是默契搭档,迅速地接过价来:“你还有多少本事尽管拿出来!我出二十五两!今日不把你比下去爷我不走了!”此人真是算数精准,五两银子,一分不差。
“三十两!我看你……”
“一百两。”清润的声音,沾了两分无奈,于大厅偏角委折直入,响彻于堂。
真不想现在就出手的,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众人无语凝噎之际突地听见这一被打破的和谐,纷纷回过头去:
角落里光线黯淡,可依旧可清晰辨出那坐着的手执玉扇之人,目若辰星,吟着淡笑,光芒不可掩。
他身旁还有另一个,同样是衣着华贵,笑得极不自然地端起茶杯,似是忍得很辛苦。
陆翌凡捕捉到那一袭华白,眼中愤然生钉,真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居然又是这个无耻狂徒!
陆翌凡憋了一口气,输谁也不能输你!他一转头,向着大堂愤然喊道:“105两!”
重砂迅速跟上他的脚步:“110两!”
陆翌凡伸手就敲了她:“你傻啦!还跟!价钱够高了,她不值这么多的。”
重砂摸摸头,觉着他说得在理。
“五百两。”卫灼然一展扇子,虚靠在椅背上,笑得饶有兴致。
陆翌凡下半句骂重砂的话还没吐完,就被这天价生生地给噎到了,站在那儿拳头攥得死死,愤然盯着他。
卫灼然只云淡风轻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带过去,也不作停留。
陆翌凡憋着一口气扭过头问重砂:“你带了多少银子?”
“全带上啦,二百五十两!”
陆翌凡心内剧烈地来回挣扎,反复掂量,老半天才卯足了一口气昂起头,俊脸被憋得通红。
“五百五十两!”
此乃陆翌凡最有骨气的一次,竟然直接磊了五十两银子。
他的话音还未冷,方才那厢里的清润之音复又响起:“一千两。”
陆翌凡面色一滞,彻底不说话了,站在那里,神色古怪得紧,低着头,身子不自然的轻震。
重砂戳了戳他:“怎么不继续跟了?我帮你叫啊。”
陆翌凡一抬眼,恶狠狠得像狼。
苏锦凉站在台上视线忽左忽右,一会这边的观众,一会又是那边,她看着陆翌凡那竞价的样子很是想笑,又知他也是为了她好,只得憋着。
隐忍间瞧见卫灼然投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捉摸不透。
苏锦凉幽怨地想:都是自家人你掺和什么热闹啊,分明便宜了丽娘!为什么每次他都喜欢和竞价这种事情杠上呢?
丽娘笑得花枝乱颤地前了几步,方才的险象真是山路十八弯啊……卫公子果然沉得住气,真是好魄力!都被糟蹋成这样了还敢要。
丽娘又笑得春风得意地抖开帕子:“一千两第一次。”
她已经在心里开心地数起银子了。
“一千两第二次……”
青阳炎饮了一口龙井,慢悠悠地坐直身子,淡笑着放下杯盏,仰头懒散道:“两千两。”
卫灼然亦是垂首浅笑。
此时,卫灼然先前计算好的抬身价大戏才真正上演。
这绝对是属于飞来横财!丽娘激动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想着可以直接拿银子走人了。
苏锦凉眨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们,没明白这是要干嘛。
卫灼然微一启唇,还未出声,楼阁之上忽地飘出一靡靡之音。
“小傻果然好信用,你既是应了我的诺,我也要依言把你要过来的……”
苏锦凉由背脊至颈项地陡生凉意,虎背一颤。
那花厅粉帘轻扑,香气透过夜风漫入厅堂,举座众人皆是望着那纸窗上淡淡的轮廓,似幻影一般的不真实。
“八千两。”他说得极似一个玩笑,且玩得心不在焉。
卫灼然闻声望着,皱了眉头,极似不悦。
这次第,是所有的看客,就连丽娘都楞了,并不是因着这愈发厚重的横财,只暗自生疑:这人怎么这样不循常理,漫天开价呢?
青阳炎笑得愈发的开心,一脸落井下石的样子端起杯盏。
陆翌凡抬头望着那柔暖花厅,额前碎发遮住他澄澈的眼睛。
他立于中庭,面色沉凝,紧抿薄唇,绞眉如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