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在我面前的河边蹲了下来,捧起河水噗噜噗噜地洗起脸,趁他擦脸的档空,我仔细打量起他,英俊白嫩的脸庞,怎么看跟他手里的锄头都不付,难怪他干干停停。
“你谁家的呀?”他问道,“怎么俺从没见过你?”
我哪还有心思跟他扯闲篇,但不回复不礼貌,我简要的应付了几句。
“噢,俺知道了,你是云南的?”
我不置可否。
他唉叹道:“你们来的这些姑娘,都受苦了!”
他的话好似雪中送炭,温暖着我,我的心瞬间就和被热浪冲击的堤坝一样,一块一块地在整体坍塌,滚落的泪水一瓣一瓣地摔在地上,而后再被土地收藏。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随后说:“对不起,俺不该惹你伤心!其实,你也用不着伤心,找对象不比农活,急不得,得慢慢来,姻缘到婚姻自然成,我这人实在,往后我帮你瞅着点。”
我擦着泪水,满怀激情地目送着他走向村子。
这天夜里,我又失眠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失眠是为他。这个男人,让我心生截然不同的感受。想起他,一个股比热血还热的东西坚硬地从心底向上涌来!虽然我和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每时每刻,我总感受一种毛绒似的气息缠绕着,温暖着。
我的命运,就在这天开始了改变。
从此只要一到村西边的小河,我就倍感温暖。不可思议的是,以前我总是呆呆坐着,看山看水,看天空的云卷云舒。而今却不然,我总有一种期待。心有灵犀一点通似的,每每他看到我来了,就撂下锄头直径朝我奔来。
风儿微微拂面而过,我和他并肩席地而坐,心里前所未有的平和、寡淡。他也兴致勃勃,我们谈天谈地。之前,我就隐隐约约觉察到,这不是个意义上的农民,有关他的经历我本想问询,但每次都话到舌尖我又咽了回去。桥到码头自然直,该说的他自然会告诉你,不告诉你的,强迫也白搭。果然,随着和他交流的深入,他一一告诉我他的来龙去脉。
程力锋。哦,也就是他。一岁不到,爹就没了,妈为了他和两个姐姐一直不嫁,一个寡妇养活三个孩子,其艰难可想而知,野菜常常成了他家的主粮。到了该结婚的时候,才发现母亲得了心脏病,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一年到头离不开药。所以,程力锋小心翼翼从不惹母亲生气,不但自己不惹,也规定媳妇事事迁就母亲。如今的婆媳没有敌我矛盾似的剑鹭拔张,就谢天谢地了!还想迁就婆婆?你说他是不是天真大了?于是,为了母亲,他和媳妇硝烟不断,一气之下,媳妇在和他签完离婚协议后,带着闺女改嫁给了一个长她十五岁的半老头。后来他听说,媳妇过得也并不如意,六岁的闺女也经常受后爹的虐待。第二个媳妇怀着六个月的身孕,硬是挺着肚子和他离了婚。
好在,程力锋不缺钱,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年月,他跟着姐夫走四方的赶集卖布匹。几年后,他在村里第一个盖起了气派十足的八间大瓦房。这两年,现成服装流行与市,他又改成卖服装了,生意虽然不是十分的好,但一年做个万元户还是过里过外的。最让他头疼的还是老妈。这几年,老人连一天三顿都弄不熟了,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忘了老母亲,他就要了三亩地,庄稼买卖孝子他一身兼了。
听他说得满脸的沧桑,我很是同情,就问:“是呀,一百斤的担子,两个人分开挑,肯定轻快,所以,你赶紧再找一个呀。”
他哀叹道:“找什么呀,都多大了,再也不去凑那热闹了。”
“你才多大呀?”我咬紧他的话尾,“不就三十七吗,说什么蹉跎岁月呢。”
“唉,难哪!”程力锋收回远跳的目光,看着我说:“两个老婆呀,还少吗,就没有一个能容能老太太的!第三个就能厚待我妈?所以我一就死心了。”
能。我想我就能做到。这话已到我舌尖了,但我还是打了个滚,变了味:“找对象得姻缘到,姻缘到了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唉!”程力锋摇着头,“不敢想了,不敢想了。”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很露骨了。再一想,爱情是伟大的,要是简简单单就到手,就没什么分量了。所以,也没必要非一时三刻把事说个一二三,只要找对人,配对鞍,说什么不是快乐的呢。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我们不管说什么都能不谋而合,仿佛双方都事先把想好的话哽在喉咙码着,只要上下唇一碰,它就沾在舌尖上,越聊越粘稠,而且说来饶去都不约而同地把话题又绕回爱情上。虽然,我们谁也不捅破这层薄纸,但我们心里彼此都容纳了对方。比如,赶集他总是叫上我。一路上,俺俩嘴从不闲着,他的话唇齿留香,我的话意味绵长,原本漫长悠远地乡间土路没大点工夫,就到了。
说是给他妈买海鲜,然而,他却急溜溜地直奔服装市场。告诉我说,看中哪种款式的你就说话。虽然对他有好感,但从没想到动用他的资金,他奇袭般地直接,真的让我很是措手不及。望着他塞给我的服装,我接不是,不接更不是。他说话了:“你还顾虑什么?人不给自己找快乐,世上还有快乐的吗?”
程力锋说完,就硬把衣裳塞到我手里。我心里霎时涌起股股暖意。我仰望着他,好似看见了火红的太阳。我突然坚信,跟了他自己会活出个崭新的天地!
在程力锋包围的呵护中,我激动着,并忘掉了曾经的苦和痛。事情似乎正激情地顺着我澎湃的心朝前发展。没想到章守银却始终没放弃我,他的出现,把我和力锋的事闹出了拐。
事实上,章守银早就暗中盯梢我了,之所以没打草惊蛇,是因为一直没想出完美之策。他既不想臭哄我,又想把我强拧到手。眼见我和程力锋粘合起来了,自己的计策还迟迟出不了台,所以,只好采用下下策——慌不择路。
好几天了,章守银自己把自己关起来喝酒。都说酒壮怂人胆,这天上午,喝了酒的章守银一步三晃地进了我的房间。
“李……枝,俺向你赔不是……赔不是……来了!那码事儿后……俺老后悔了,俺……”。尽管他“半仙”附体的小样,让我心里发毛。但我还是大着胆,指着他的鼻子:“章守银,你个流氓,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给我滚远点,再来磨叽,咱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他似乎清醒了三分,血红的眼睛凶巴巴地盯着我:“小样儿,咋唬谁呀?告诉你,网是……破不了,鱼可是……死定了!你姐怎么样……还不是被俺弟兄们轮着睡了,她还不是照样……过日子么!”
猛地被人重重掴了个大耳光似的。天旋地转,脑浆也在嗡嗡作响,我张着嘴,被人抽去了舌头一样。他说的是真的!不会吧?一个酒鬼的话哪能当真?但想想姐姐如今儒弱相,再想起死劝我嫁给眼前这酒鬼的话语,我不得不相信,酒后吐真言的俗语。
原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没想到,亲亲的姐姐竟比我还龌龊!原来,俺姊妹俩都掉在了流氓窝。我摁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下了炕就要去找姐姐。
章守银不依不饶地:“别把俺当镳子,那姓程的算什么东西?不就有俩臭钱么?哼,踩他……还不是踩豆腐?你……为啥就容不下我?高低不和我合作?”
“你滚一边去!”我使劲地往外推搡他,“糟乱的东西!”
“你……说啥?”章守银斜着眼,咬着牙根,“你再胡诌……我就把你绑起来。”
我俩正撕扯时候,姐姐抱着孩子一步插了进来。
章守银麻了手脚,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姐姐看着我,我看着姐姐。
“你俩又在撕扯么?呜嗷的,不要脸了?”
你听听!她就这么不分红绿青蓝紫,统统一把黑涂到我脸上,这更证实了她的熊,也证实了章守银的所言即是。我眼泪刷地掉了。为自己也为姐姐的屈辱而流!我严厉地审视着姐姐:“我要不要脸暂且不提,你说说你自己要不要脸吧?”
“你……”姐姐额头立刻渗出了冷汗,脚跟不由地倒退两步,“你跟我胡搅蛮缠么?”
“我胡搅蛮缠?姐姐,你说,你到底跟章家这帮弟兄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没……什么呀?”
“没什么?没什么,你打什么哽?”
“我打哽了么?你胡说八道什么?”
“章守银,他刚刚亲口跟我说的!”
“一个酒鬼的话,你也信呀?”
“酒后吐真言。酒精是一把微妙的钥匙,它可以轻易地打开平日禁闭的心门,他说的是真实的吧?姐,你真能挺呀?你肚量真大呀?都能撑船了!”
“你知道什么呀?你……”姐姐欲言又止。
“姐,这事儿你想装糊涂你都糊涂不了的!”我认真的看着姐姐的眼睛说,“你知道吗,咱女人什么气都能受,惟独就不能受这种气!都过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拔腿走呀?咱们来山东的目的是什么?改变命运啊!可你呢?葬送命运!你不觉得活得太卑微了吗?我的亲姐姐呀!你的青春难道就这样无价值的牺牲了?我的姐姐……”
我再也张不开嘴了。人生的不幸,迅速化成泪流,在我脸上纵横交错。
姐姐也忍不住泪水长流。怀里的小家伙见他妈哭了,也瘪着小嘴儿,藕也似的小手在妈妈的脸上摩挲着。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没影的事了,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