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说过血缘之亲不像看起来那么可靠,可是,那些在生命的最初阶段就与你毫无瓜葛的人,似乎更容易背叛。想来,背叛是每一种人际关系中既定的存在,所不同的,是背叛发生的时间,以及筹码。
波利将人散开,他可能已经发现以太不在那一列火车上。也可能只是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在窗户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以太仍在嚎叫。
估计声音以这种频率扩散开去,很快就会惊动波利他们。双拳难敌四手,我还没学会自爆的大招,所以还是自保吧。
我敲开了以太的门。
他倒是懂得认清错误,我还没说话,他就开始道歉了。说对不起,打扰到你睡觉了。
我说你打扰我没关系,打扰到你二哥就糟糕了。他就在外面。
以太痛心疾首。
“他果然生出异心来了!”
就要冲出去玩儿命。我将他推回了房间,“拉倒吧您,我们中国有一句谚语,叫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去去去,回屋躲着去。”我看以太不是做君子的材料,所以没说君子报仇。
我跟以太猫在他的房间里,安安静静又虎视眈眈地等待着。期间,我又悄悄拉开窗帘,以太也跟了过来。我们正好看到波利带人悻然而归的身影。
身旁的以太又掉眼泪了。
这个男人的泪腺似乎特别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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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司马动的时候是下午,他正一边喝茶一边自己下棋——在我装作专心致志地瞧他一边拿黑子,一边拿白子的时候,我们的芥蒂已经在这之前解开了。
我用的方法很简单。
就是笑。哈哈大笑。
笑是最具有感染力的交流方式。于是在我笑的时候司马动也跟着笑。笑着笑着,我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像两个嫖客去青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盘棋似乎暗藏玄机。我看不懂——就算它没暗藏玄机我也看不懂。我不懂得是围棋,不是棋路。
我对司马动说我穷了,一点儿钱都没有。
司马动落下最后一子,拂袖道:“杜大小姐也有没钱的时候吗?”
我说现在就是了。顺便将我新收了小弟的事情一五一十奉告,当听到我说我收的小弟就是以太时,司马动的脑袋差点砸在棋盘上。
我忙说动少您悠着点,老胳膊老腿不禁折腾。
司马动却异彩连连地将我望着。
“你是说真的?”
“童叟无欺。”
司马动拍着桌子,微微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我道:“错,是天上掉下来个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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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以太这宝贝,情势立马不同。我想,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是占据主动的,就差抢占制高点。
亏得波利在昨晚露出的杀机,使以太对他们三兄弟的感情再无留恋。况且司马动发挥了他阴谋家的本事,连消带打,推理出很可能巴库也上了波利和孙淼的贼船。明里是帮助以太分析,实则是为了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更信任自己。
从以太的口中,我们也知道了王小帅为什么背叛司马动。
王小帅是孙淼为巴库等人介绍的重要客户。而且打从一开始,他就讲明了,要跟巴库他们一起黑司马动的钱。五十万只是一个小数目,王小帅真正的目的是利用巴库的越南人这一招暗处的棋子,叫司马动对敌情推算错误之下吃一个大亏。
可是,当司马动问到以太,为什么最后要将全部的钱退回来的时候,以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不着急,我知道总会有原因的。这个结,就需要孙淼为我们打开了。
但是,让我惊讶的还在后面——以太竟然对王小帅的势力分布有着十分精准的情报。通过回忆,娓娓道来,听的司马动连连点头。
我却好奇地打量着以太,忽然觉得,他似乎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笨。
记性好的人,脑袋一般都是很灵光的。
宾主尽欢,司马动请我们吃了一顿难得的大餐,又将我们安排在他的一个机密所在,就说有事要忙,离开了。
我知道,他是在得到第一手的情报之后,重新去布置自己的对敌战略。
司马动的机密地点其实是距离他办事处不远的一大片用围墙围起来的空地,里面有一个厂房,亮着灯。带我们来的人诨名叫“三儿”。我亲切地称呼他为小三儿。
小三儿告诉我,这里是为司马动训练拳击手的地方。他在帝都设有一个黑拳场,有不同的老板带人过来打擂,并投下巨款。
我暗暗纳罕,心想司马动究竟在帝都有多少产业,估计没有人知道。
我忽然觉得他很神秘,想从小三儿的嘴里多套一些关于司马动的信息,但他所知有限。有的地方甚至还没有我知道的多。
路过厂房的时候,我们听到了里面有吆喝打斗的声音。
以太是练习泰拳的,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非要进去看看。小三儿倒实在,反正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领着我们进去了。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洞开。照面就是一个巨大的擂台,上面站着两个光着上身,穿着短裤的人对打。
擂台下面有许多软垫,以及木桩、沙包等格斗训练的器材。
木桩我是熟悉的,儿时练拳时,没少打过。开始打得我手都破了,后来慢慢进化,打木桩就像弹棉花。就算是这样,我的手掌还是十分细嫩。
这是我一向十分自得的一件事。
我这边自顾自回忆着,再瞧以太时,却发现他竟与这里的一位拳师对上了眼。
两个大男人,隔着百米多远的空气深情凝望着,热泪盈眶。
我一个哆嗦。看不出来,以太还有断袖之好?
那位拳师在所有练拳者中显得十分不同,他没有□□着上身,而是穿着休闲的服装,看上去很瘦,脸色蜡黄,无精打采。
很快,我大约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我看到以太朝着那个人飞奔而去,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我当然不会傻到认为这是两个有相同性取向的人在这片刻之间对上眼了,于是我问身旁的小三儿,那个人是谁。
小三儿语气恭敬地说,他是司马动在三年前请来的教拳师傅,是练习泰拳的。很能打。是泰国人,但有一个中文名字,叫马岩。
那么,应该就是以太的故交了。我记得,以太也是练泰拳的。
二人密语几句,话了别来之苦,大约是顾虑着有外人在,没有多谈。领着马岩朝我们走来,以太喜形于色地介绍着。
原来这位马岩是以太当年打泰拳时候认识的朋友,两个人还打过一架,但没分出孰优孰劣,就此英雄惜英雄,成了好朋友。
“中国真是太小了,你为什么也来到了这里?”以太这样问道。
马岩道:“一会儿再跟你说吧。”又仔细看了看我,笑道:“这位小姐也是练家子?看你的下盘很稳啊!”
我微微一笑,点头算是默认了。马岩邀请我跟他比试一下,但我没有同意。
我的身手,还不宜在这个时候亮出来。出门之前,爹曾经告诫过我,不能随意显露功夫,要牢记,自己的正经身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偷。
闲话不久,我一个人去了厂房后面的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是一栋装修精美的屋子,各种生活用品俱全。
重重地在软绵绵的床垫上坐下之后,我不由低低一笑。世界果然是小的很啊,谁能想得到,司马动请来的拳师,竟然是以太的故交?
人与人,事与事,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没有发现,只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
我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这里距离厂房有一段距离,而且隔音做得不错。我想,今晚我大概可以睡一个香甜的安稳觉。
在我将将入梦的时候,我朦朦胧胧听见窗户外面有脚步声。起初没有在意,但是后来,我慢慢觉得,那个脚步声似乎正在犹豫着徘徊。
我的心中一紧,从床上爬了起来。三步两步赶到窗前,想看看是谁在外面打扰本大小姐睡觉。
一把推开窗户,外面空空如也。夜色如水,草木不生,更别提人影。
但是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又将头扒拉出去,看向房顶。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墙头一闪而没。
我打了个突兀。
在那个人隐没到墙外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空空荡荡的袖子。
大师兄?
摇头否定。他不可能在这里的。
那么是我看错了?
我打了个哈欠,可能真的只是看错了吧。
接着睡觉。刚才清醒了不少,我暗自发愁,再要找到好的姿势,好的状态去入眠,恐怕就有一些难度了。
可能老天今天那双狗眼瞎了,本来就没打算让我睡觉。这刚刚闭上眼睛,外面又传来了聒噪。
穿衣出门,我心说今天你们不让本大小姐睡觉,我就让你们一个个都嗷嗷叫!
堪堪走了没多远,我却遥遥望见在厂房的门口,刚才练拳的人都站了出来。司马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空降了,清点着他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