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怎么会——啧。”澄二妈手里捏着一团白纸,随时啧一声表示肉痛,怀疑似的再凑近细看,于是乎手里那团纸越捏越紧,越紧越皱。
“哪里想不通?”黄爸爸抽空从报纸缝里露出脑袋,托了托老花镜,拉过那张皱巴巴的纸。他看了两眼,即刻没了声。
“你快想想,咱家有呆国外的亲戚吗?”澄二妈皱着眉,左右想不通自家座机的话费单子平白无故怎么多出一行国际长途。整个旅馆唯一打得了国际长途的电话安在老俩口房间,外人根本没法打。
“哪有这么出息的亲戚,要有早投奔他去了。”黄爸爸也觉得奇怪。一百多的话费到底哪个败家的打的。
“上礼拜梦西不是参加同学聚会,回来她不还高兴地说小暮那孩子呆美国什么什么的。”她见老头也有印象,面露喜色,“那就对了,他们两个关系好。那臭小子小时候还为了我们家梦西跟人家打过架呢。我估计那丫头是想通了。”黄妈妈揉了那张话费单子。
“以前愣没瞧出那孩子那么有天赋。他真是出人头地了,一人考俩博士,牛哄哄的。老魏家祖上有光。司明这个做大哥的将来也能享点福。要我要有这么两个儿子,我天天做梦都能笑醒。”
澄二妈越瞧他,心里越不是滋味。听那口气是在怪她没给生出个儿子来,“死老头,你这么羡慕,去给他们做爸呀。”
“我不是说他们不容易嘛,你发什么脾气。我有两个女儿,我知足了。”
澄二妈白了他一眼,“今天我去探探口风,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个事。梦西也老大不小,以后我们要是去了,她一个人拉扯儿子,想想这日子都难。”
“探什么探,一出口,有戏也被你搅黄。等她自己觉得可以了,自己会说。女儿都那么大了,你就别瞎操心了,老太太。”黄爸爸说完,抖了抖报纸,又开始研究他的时政新闻。
“嫌我碍眼。得,我去找澄二评评理。”黄妈妈气呼呼得抬屁股走人。
这几天澄二被学校那点破事搅得焦头烂额,这会儿老妈在边上唠唠叨叨,她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几乎也是在一天之内,她由学校优秀标兵变身成全校公敌。有小道消息称有人给校长大人办公室的门缝里塞了封匿名信,说她行为不检点,有丧师德。世上哪里有什么不透风的墙,特别是这种所谓歪风。
紧接着,班上陆续有学生家长提出转校或换班,她现在都怕登上讲台,真怕有人举手说“老师,我妈说要转校。”办公室也呆不下去,同事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意味深长。像是她真有见不得人的事,被他们盯久了,她还真觉得自己有点什么了。她站楼顶上,不是跳楼,她就吹吹风,拂了拂额前的碎发,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好怕的,她有的是经验。噢,具体来说其实也不是她,是唐三彩有经验。
澄二抬头挺胸,自问,她也没做啥不检点有丧师德的见不得人的事。噢噢噢,之前,她大晚上去过一次酒吧,但她又没玩,只是去接银仁那疯丫头。还有还有——,还有个屁,没了。如果下班后的路痴、贪吃、懒散也算有丧师德,她无话可说。
对于这件校园疯传的不良事件,校长大人迟迟没有表明态度。转校和换班的家长他依依安抚,校长坚决相信澄二的人品,并不亲信那些个流言蜚语。再说过两天就是学校的周年校庆,为了顾全学校的颜面,校长也会誓死捍卫,抵死不承认这种丑闻。
在学校周年庆典上,澄二穿着学校发的统一教师制服,与其他老师一道规矩得站成一排。台上校长大人和其他领导们依次吹牛。等他们都发言完毕,台下已有学生按捺不住小声说话。
教导主任扭着大屁股从左到右一个班一个班逡巡,逮到不守纪的学生就阴险得掏出红笔扣分。澄二眼尖抢先一步,佯装发火,平息了自己和邻班学生的吵闹。这时候台上陆续有嘉宾发言,澄二一时觉得声音耳熟,可她得随时注意那帮兔崽子的动向,也没闲暇注意别的。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澄二特别惊讶。碰上那种事,校长居然还敢把优秀教师代表的帽子送给她。他老人家果然心地善良花见花开。
陶花釉坐在一帮干瘪老头中间,被菜叶承托的绿叶比鲜花还娇艳。他像模像样背了通秘书写好的演讲稿,中途他嫌稿子太长,中间省了五六大段。他才捐了点桌子椅子人家就把他像尊佛龛一样高高供起,非要他来不可。今天他本来没空,约好下午与广告商见面。鉴于校方的热情,再说,他朝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扫一圈,很快搜寻到那丫头的身影,心上渐渐产出奇妙的念头,这趟该是没白来。她正插着腰跟学生耍性子,见教导主任走了,她比学生还松口气。站在边上,她站着也没个正形,跟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似的,跟那帮学生大眼瞪小眼。
怎么有她这种女老师?他还记得那次去接她,她居然在汽车站台当众剪脚趾甲。还有她煮的粥,他从喝过这么难喝的粥,明明已经这么简单了。他忽然很想笑。身边刚发完言的老同志以为陶在笑他的发音不标准,不高兴得嘟哝,“额说的有这么好笑么?”
“你说什么了?”陶花釉笑眯眯的回望老头。
老头满脸黑线。人家笑起码还听他说,这人倒好,一个字没听,还有脸问他说什么。这位同志一定不是啥知识分子。
一听优秀代表名单有她的名字,陶花釉来了兴致,所有的无聊烟消云散,就等着一会儿见她吃惊的表情。
还没等澄二上台,台下就掀起了热议。台上也有人窃窃私语,但音量大得却足够所有人正好能听得见,陶花釉随便听两句,心下了然。那丫头显然被人算计,被说得挺严重,说她勾搭学生的家长,行为不检点,常常出入夜店,还做过小姐,私生活放荡……。陶盯已经听不下去,双眼注视台下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唇角轻抿出一个弧度。
校长让老师代表与嘉宾握手。澄二刚上台时已经看到了陶花釉,暗暗吃了一惊。他还故意朝她笑,在这种时候,她最要紧的就是避嫌。他可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澄二要和陶花釉握手时,陶忽然当着众人的面,开起玩笑,“这一位,不用校长替我介绍,我跟她很熟。”
“她是贵公子的班主任。”校长笑了笑,以为陶指的是这个。
“哦,我们远比这份关系深。她是我女朋友。”他说得极为自然,还伸手在澄二脸上蹭了蹭,自顾自笑得如沐春风。
澄二脸上一阵麻,眼里满是他的笑,跳跃的蓝色火焰温柔得燃烧,煨汤澄二的心。那刻她忘了他的身份,不由自主得脸红心跳。
“以后还请校长多多关照。”陶含笑转向校长。其中深意明显不过,这女人是他的所属物,敢惹的要问过他的意思。他轻而易举让流言不攻自破。
校长笑眯眯拍拍陶的肩,“关照关照。我们互相关照。”
至于那帮刚刚还敢在陶花釉面前嚼舌根的毒舌们在陶花釉幸福甜蜜的目光中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台下某些女老师气得只差没跑上台拍死澄二,传闻说那位嘉宾绝对是学校最大的外校股东,钱多得吓死人,怎么会看上澄二?
= =
校庆结束时已经傍晚。澄二换了身羽绒服出去,陶花釉早就在门口等着她,只见一只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花球。澄二站得不动,一开始挺尴尬,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陶只是笑,拉她上了车。他看了看澄二,“又不是真让你做我女朋友,你紧张什么?”
“问题是你今天干嘛这么说?”
“今天要不是我帮你解围,还不知道你背地里会被人整成什么样呢。做老师最重要的还不是个名声。你坏了名声,看哪个傻子家长还敢把孩子交给你。”
“你知道了。”澄二难以相信,他难得来趟学校,消息还能如此灵通。而且他的耳目还在家里养肉。
“刚知道。小明要在,我兴许能早点知道。”陶对澄二的悲惨遭遇表示同情,“我也能有时间想个更好的方法,也能让你少被人抹黑几天。”
澄二听他提起小明,就一肚子火,“那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去学校?再不回学校,我就要记他旷课了。”
某人父爱泛滥,打哈哈道,“这几天不是校庆嘛,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记什么过。下礼拜,天晴了,我送他来上课。”
“怎么有你这么溺爱孩子的。”澄二冲他睇个白眼。
“谁帮你摆平烂摊子的,就知道瞪我。”陶见她心情变好,“我饿了,先去吃饭。”
他带澄二去了家韩国料理,进进出出都是韩国人,不停an niang ha sai you,味道比较正宗。他们点了烤肉,吃得澄二出来后只知道打嗝。
陶花釉也吃撑了,死也不肯立刻回到车上,提议出去走走。她拉着陶在便利店随即买了一张彩票。陶出的钱,澄二喊的停。说好中奖的话,两人平分。陶望着笑得像个孩子的澄二,心情好得像采了个矿山,街上的彩灯照射下来,她的睫毛竟奇妙得晶莹而立体。
广场很热闹,很多孩子在玩发光的滑轮,老人在玩抖空竹,几个流浪的歌手弹着吉他唱着歌。澄二东瞧瞧西逛逛,啥都新奇,站台那传来二胡的琴声,澄二一时手痒,给了地摊上的老头5块钱,自己拉了首《赛马》。她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的,不过那调子她还依稀记得,指头自如得在弦上滑动。
曲子完了,还有人犒赏。澄二抬头一看,陶花釉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看进骨子里,灵魂也直接透视。澄二忽然一阵心虚。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跟着澄二慢慢地走。
“二胡我小时候学过。”柚子哥会有这种表情,看来是三彩小时候练过。澄二有些愧疚,似乎又让他难受了。
“拉得挺好。如果我不是认识你,大概真会把你当成她。”陶说话时语速极慢,幽幽的,声音似乎能渗透进空气。
“她是?”澄二明知故问。
陶快步走,声音随着风忽远忽近,“一个我深爱的女人。”
澄二如触电般不敢挪动,以为自己只是听错了。也许还有另一个女人。应该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