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两人相视无语。澄二躲躲闪闪,甚至不太敢迎上陶花釉的目光,她宁愿歪着脖子瞧着车窗发呆。哎,柚子哥到底哪根筋不对,他知不知道他自己说了什么?窗外闪过一帧帧绚丽夺目的夜景,可再美的风景也丝毫抓不住她的心神。
心像被无数错综复杂的细绳捆绑,她无力挣脱,胸口也说不上的气闷,任由思绪乱飞。他只比三彩大两岁,如果是深爱,那又会从什么时候开始?难道是他俩穿开裆裤的时候?这也太早了。她苦笑。哥哥会爱上她?她何德何能。
如果他爱她,他怎么能同意替她写情书给别的男生?如果他爱她,他又怎么愿意鸡婆得打探那个男生还扮演知心姐姐?如果他爱她,当年为什么什么也没说?他可以对她发脾气,可以拒绝,但他什么也没做。因为那时他也觉得那是不可能的吧。真是残忍,因为唐三彩死了,现在他可以肆无忌惮得说出来。
那她该怎么办?期待着奇迹的她该怎么办?只是也许,澄二内心其实一直期待会有那么一天他们能相认。现在又教她怎么跟他相处?还能像妹妹对待哥哥那样吗?如果那是真的,无疑她伤他最深,哪有脸再谈相认。眼眶渐热,她恨不得自己再死一次。
等等,会不会她误会了。他妻子过世,按常理,老婆才该是心中最爱。说不定嫂子也会二胡,兴许她只是自作多情。一定是这样的。嫂子才是柚子哥心中的女神。
澄二在边上磕磕巴巴,欲言又止的样子,“不介意我提起嫂子吧。”
“哪个嫂子?”陶呆了几秒,记忆里似乎并不存在他们俩公认的嫂子这个人物。
她急了,这人怎么连自己老婆都不记心上,“诶,就是你老婆。”
某人一时无言,只顾剧烈抖动肩膀,“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结过婚?”他转头看了澄二一眼,眼波柔软。
澄二脑袋当机,怎么?莫非陶渊明是你一个人单独生下来的,还是你连个名份都舍不得给人家。澄二觉得挺新鲜,没看出他是这种人,“原来你这么开放。”
“开什么放。小明是我大哥的儿子。”陶花釉哭笑不得。
“啊?”
“你以为我有多老?我今年三十,小明十一岁,你算算,他要真是我儿子,我该几岁生的他。”
澄二还真掐指算了算,哟,还没到法定婚龄,“十九岁。要真是这样,你还挺风流啊。”记起那天酒吧门口遇见他足够证明银仁见到的袜子哥就是他,根据银仁的描述他左拥右抱,身边美女如云,显然是个风流种。
“那孩子的母亲去世得早,才生下他就没了。大概那男人作恶太多有了报应,但可惜全部祸延到子孙身上。我大哥没过多久出了车祸在床上躺了几年也走了。咳,你别那样看着我,又不是我害的。”他见澄二死死盯着他,头皮一阵麻。
“那年我被领回家,那孩子才一岁半。哦,忘了告诉你,我是个私生子。从第一天进那个家,我父亲就让我抱着那孩子吃饭睡觉。直到收到遗嘱我才发现,其实他就只想找个帮他照看孙子和财产的人。很不幸,我成了那个倒霉鬼。”他嘴角总勾着一抹怪异的浅笑。
“是么。”澄二听他不经意的口气,没来由一阵心疼,“那——要跟以前比你过得好么?”
“这是什么话。我们以前认识?这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他恍然发觉自己今天说了太多话,这些本不该对她说,“让你听了那么多废话,无聊了吧?”
“没有。”澄二侧过脸,心口隐隐发酸。高三毕业时会儿,他离开了家,连毕业照都没来得及参加,跟逃难似的,完全消失在她的世界。可那个家并不如意啊。
被窗户勾勒出的夜空张牙舞爪像个狭隘的黑洞。黑洞如果能吸走所有,可不可以把她的烦恼和痛苦一并带走?
“你说得那个人是叫唐三彩吗?”澄二望着夜空,思绪还在飘。
这是第一次她从自己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身子已禁不住得战栗。她为什么会对唐三彩这个名字讳莫如深,为什么迟迟不敢跟陶花釉相认,难道只是因为害怕被他当成疯子?她这个邪恶又可恶的小偷,隐瞒了真正的原因。她偷了澄二的身体,抢了她的家人,还夺了原本属于她应得的幸福,她怕被人发现。真正让她害怕的是现在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她还是不敢冒险。说到底,她是卑鄙懦弱。
他面上的表情微微动了动,但没出声。眼见着前面有个绿灯,他却开了右转向灯,刹车狠狠踩下。
“说,你到底是谁?”澄二的手腕被他一把狠狠勒住,什么风度优雅都被他抛之脑后,他怒目的眸子冰凉得刺人。
“我还能是谁。我是黄澄澄,你儿子的班主任。”澄二吃痛得使劲想挣开,没想到他用了死力气,越挣越疼。
“我从没告诉过你她姓唐,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处处模仿她,难道不是为了做给我看?”
原来他处处提防她,澄二笑了笑,“我姐姐和张丽是大学同学,现在关系也不错。听她们闲聊时提过这个人。听说唐三彩是当年青桥的校花,可惜红颜薄命。如果可以,我倒真想见见她。”
勒紧她的手渐渐松开。
“哦~~你喜欢她?”听音色还以为她带了几分戳中人家心事的快感。可谁知道她心里又么多害怕,她紧张得注意他脸上的表情。他的沉默像是最有力的证据。难以名状的悲哀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抿住唇,她还是在他面前垂下了头。
过了良久,他沉声说了句抱歉。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本不该这么冲动。对方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学老师,他一定是中邪了。
“很多人都喜欢她,她肯定是个漂亮又善良的姑娘。”说完她就偏过头去,眼角不经意滑出一滴泪。暗暗的,她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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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澄二在校门外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凌志。
他选在人流量最高的时段出场,惹得一帮学生和老师频频回头。他还故意装出亲昵的模样,抚了抚澄二的脑袋。
上了车,澄二淡淡的问,“你怎么又来了?”
“你见过哪对情侣热恋不超过一天的?”
“那过几天,你把我甩了吧。你看你把这学校轰动的,外人还以为你是电影明星呢。”
“那好。再坚持几天。装也得装像,不然不就前功尽弃了。”他抚额,装可怜,“我都快搞不清了,你说我这是在自找麻烦吗?”
“那——我谢谢你,行了吧?”听他这么一提,澄二终有愧色。
“行了。算你还有点良心。”他眯着眼,好似对着一只乖巧的宠物。看着他温和的侧脸,根本瞧不出任何暴躁愤怒的潜质。
他们默契得对昨晚的事只字不提。
“不知道彩票有没有中奖,今天去看看吧。”澄二期待得看着陶花釉。
“行啊。可说好平分的。”
“我又不会抢你的。你怎么知道一定中奖?”
“我有预感。”他神秘得笑笑。
神了,他们还中了奖,得了十块钱。他们决定把这钱吃了,才不听卖彩票的撺掇再买一只,要再买肯定中不了。
澄二豪爽得领着陶花釉进了家饭馆,“今天我请客,吃什么随便点。”
“我怎么总觉得自己亏了呢。”
“怎么说?”
“你看看我每次请你去的地方,再瞧瞧你每次带我来的地方,啧,你是小气鬼。”
“咱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不能这么算。”澄二摸了摸鼻子,有些理亏。
还没等陶花釉点菜,澄二就噼里啪啦点了一大堆带大蒜的菜,什么金香大蒜,蒜头扣鲶鱼,蒜泥炒青菜……。陶花釉惊讶得闻着越来越浓重的大蒜味,冷汗涔涔。
“你不会耍我吧?”陶最讨厌大蒜味,究其原因,三彩从小就不碰,她似乎对那东西过敏。
“没有啊。”澄二闷头狂吃,像是天上仅有的美味。
“这家店只炒大蒜?”陶盯着满桌的大蒜,筷子在手里直抖,他郁闷得扯了扯领口。这东西有这么好吃吗?
“我喜欢吃。你也别客气,想吃什么就点。”澄二一边吃,一边从嘴里滚出一团蒜味。陶花釉恨不得拿块布往她嘴里塞。
“我看,你今天还是自己打车走吧。就算让你上了车,我也一定会把你从我车上丢出去。”他与她保持距离,却还是难以隔离那股气味。
“为什么,为什么呀?”澄二疑惑得抬头。
“你要么去漱口。真让你进了我的车,我怕只好换车了。”陶捏着鼻子,闷了几口白饭。
“明明很香,你闻闻。”澄二故意对着他狂呼气,脸上笑开了。
“离我远点。”他恨不得立刻转身走人。
真要命,吞了一口蒜泥,那股呛人的气味直钻入鼻尖,可她还是硬咽了下去。满嘴的不适惹得她喉头发紧。可迎着陶好奇的目光,她依然保持微笑。
澄二含笑定定望着他,在你的面前,我会试着把自己渐渐抹杀干净。
消失吧,唐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