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有感其母为国捐躯,发布国诏应允他三个要求。其中一个就是让他自主选择妻主。
江湖的人更知道,展想墨与曾少离,是宿敌。
但很可惜,我不是江湖的人,所以当我听到曾少离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是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所以咧?你叫曾少离跟你和我们一起走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你不认识我?”曾少离略微有点吃惊。
我一挑眉:“我应该认识你?”
曾少离没有回答,一双歪斜眼死死地盯着我,就像精神失常的病人一样令人发悚。就在我以为他要发作的时候,他突然眉眼一弯,浅浅地笑着,开口道:“不,那也没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恍了恍神,虽然还是两只又小又斜的眼睛,虽然还是稀拉拉的头发,虽然他的额头还是一片油汪——但不知为什么,在他恬静说话的那一霎那,我居然觉得,他长得其实也不是很难看……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响,曾少离疑惑地瞥着我。原本只想随便拍一巴掌打醒自己,没想到用力过度,我讪讪地缩回手,肿着半边脸咕哝:“有蚊子……”
曾少离:“……”
小九含着手指头在我腿上翻了个身,腆着个小肚子直啧嘴巴,估计又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小小打着轻微的呼噜,沉睡的样子很安稳,只是捋起的衣袖间还能看见手臂上清晰的绳索泪痕。我和曾少离静静地看了一会,他又开口:“所以,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所以!你能不能把理由说一下啊!?”我一下没忍住,差点揭竿而起,这家伙大清早跑我面前唠叨一堆,除了说出了他的名字以外就是不断重复那句“所以,我要跟你们一起走”——耐性再怎么好的人都会有举刀的冲动吧!?
“你得罪了展想墨。”曾少离淡淡地开口,我一下竖起了耳朵。
“如今他在各大城门设下关卡,并派出江湖义士四处搜寻你的踪迹。没有我,你寸步难移。”他接着说,“他是个有仇必报锱铢必较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而我,是个好人。”
“……”我摩挲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头脑中飞快地掠过众多诸如“一般说自己是好人的人有80%都是反面角色我有没有必要去跟他赌这20%反正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想法。
曾少离一直半蹲在我面前,等我的答复。
终于,我一捶手,希望满满地看向他:“你和展想墨互相认识吗?”
曾少离疑惑地看着我,但还是平静地回答:“……很熟。”
我:“我看他招兵招将一副嚣张的样子,他后台不小吧?你确定你能保得住我们?”
曾少离稍微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理解我那段话的意思,但很快他就认真地点头:“我能。”
我:“你有钱吗?”
这次他很快就点了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是问题。”
谁管你的身外身内,你那样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啊?我一翻白眼,板着手指计算一下利弊,干脆地一敲响指:“决定了。包吃包住,还要负责治好小小和小九的伤。花的钱我当你保镖抵债,但在还清之前你要保证我们三个不被姓展的抓走——成交的话我们就一起上路!”
曾少离安静地看着我,一双歪斜眼轻微转了转,似乎是在思考。我心里暗暗敲着鼓,琢磨着这么不公平的条件,他应该不会同意吧。
但没想到,他的迟疑只维持了几秒,歪斜眼就突然舒展开来。眉眼一弯,似乎是笑了,声音轻柔地吐了出来:“好。”
他说:“好”。
我……是不是犯了个不该犯的错误?
古语有言,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离开鬼都第四天,在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之后,旅途的同伴由两个增加到了三个。
还是个长得不怎么像人的行为诡异的丑男。
我恨铁不成钢地挠着地面,暗骂自己被鬼掩住了眼睛。突然想起童音、骷髅一众等在鬼都拉长脖子等着我的“非人类”,发了下呆,再次边挠地边暗骂自己还真是被鬼掩住了眼睛……
曾少离对我的行为不置评价,只是肯定地说了声:“我是好人,你大可放心。”
“我是好人”——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一句笼统概括的陈述句,但没想到,曾少离是把它理解为动词的……
行走不到二十米的路程中,曾少离总共救出三只跌入泥坑的蚂蚁,五只险些被我们踩死的蚱蜢,还有一只他自己用轻功飞起来时不小心撞伤的小鸟。
也就算了……
可是当我看见他泪痕半悬地趴在地上半天拼命对那三只蚂蚁说着“加油!别泄气!还差一点就可以爬出泥坑了!”的时候;当我看见他董存瑞舍身炸暗堡式飞扑到我们脚下抢救蚱蜢的时候;当我看见他满脸歉意地为那只小鸟包扎完伤口还递上一张银票的时候……
我唯一能做地就是纠结地问他:“你以为把银票给这只鸟,它就会自己飞去店铺门口,然后对老板说一声‘麻烦来三只虫子’吗?”
曾少离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反问道:“真的吗?”
我瞪大了眼睛,半晌,怜悯地看向他,然后轻轻开口:“恭喜你,你在我的眼里,地位已经上升到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了。这绝对是个不小的进步。”
……
曾少离无奈地笑笑:“天地皆有灵性,万物皆有感情。善待身边万事万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只要抱着这样的心去看世界,就会明白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追求什么。”
小小和小九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我一个激灵把俩孩子拽回怀里:“别听这种东西,会变傻的!”
“……”
然后旅途还在继续中。路在前方绵延,昏黄的草木在道路两旁沙沙作响,阳光火辣辣地在头顶炙烤着。我的腰从一开始笔挺笔挺,到后来的开始弯曲,再到后来的拱桥状,眼前的路还是绵延着,昏黄的草木在道路两旁沙沙作响。
身边不断经过骑着高头大马的女人,个个穿着官府巡逻小兵的衣服,手里拿着画像仔细盘查。每次隔着老远看见她们,曾少离都会马上转移路线。
小小是个好孩子,但无奈话不多,跟他说什么问什么,最多回你一个微笑,心情好的时候答上一两句。曾少离完全是个闷骚,一路就懂沉默地走着,时常爆发“好人”的神经质行为。小九保持着周期性大喊“好饿啊……要死了啊……想吃东西……”的吊嗓子习惯,而后曾少离总会不知道从哪里捧出一堆干粮。接着众人坐下来休息,短短一天的路程硬是被延长成成好几天……
所以当我走得半路头昏眼花视线一黑的同时,被旅途生活寂寞得千疮百孔的心感动得猛然一抖,沉寂已久的灵魂荡漾着:三天终于到了……终于可以去见鬼了……
相处(中)
无数枝节扭曲、古怪畸形、如老人干瘪皮肤般裂开的枯木,无数缠绕在上面的零落破碎的白色布条,无数在风中不规则扭动的高至膝盖的野草,还有无数藏在野草之间破旧断裂的坟墓。
我一脚踹上坟头,热泪盈眶地呐喊:“同胞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碰”一声,一颗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的鞋子正中我的脸部,随即是从坟墓里头冒出的激烈的骂声:“吵死了!每次都是大天亮时回来!”“人家还在睡觉呢!”“伯桃在哪!?赶紧把你家娘子拎回去!”
“……”我一手搭在树干上,捂着脸爬了起来。虽然刚才被鞋子砸中,但这丝毫没有减退我回到鬼都的愉悦心情。所以当我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时,想都没想就兴奋地转身一扑:“童音!我回来了!”
“啊……”低低的惊讶声响起,但还没停顿一秒,就“碰”地淹没在了我轰然而下的身躯以及一阵被激起的灰尘中了。因为是灵魂状态,所以能够很好地感觉被我压倒的身躯。身子软软的,虽然感觉不到温热,但的确是皮肤的触觉。我按住撞得酸溜溜的鼻子边笑边抬起身:“哎唷……飘渺你死了那么久,尸体怎么还……”
“……那么软……”话音轻飘飘地在喉间打了转,想收没收回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下咬牙切齿的骷髅,揉揉眼睛,又把脸凑近一点。沉默半晌,我还是伸出手按在骷髅的肋骨处,却惊异无比地发现——虽然看起来是骨头,但摸上去的时候,手部触觉就跟摸到有血有肉的身体一样……
原来灵魂状态还有这种功能啊。
我心里感叹着,手掌却死死贴住那层不存在的皮肤来回抚摸。虽然看不到,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心情——这手感多好啊,有弹性,又顺滑,比我自己的皮肤好上不止一倍!我口水流得稀里哗啦的,心里琢磨着他到底用的什么护肤品,手掌倏忽一下往下滑去。
“!”
我突然猛地定住了。虽然光线不足,但我还是看见了骷髅先是不解而后震惊,再然后骨头的颜色“唰”地变成了深红。我撑起身子往下看去,我的手正凌空握着什么,正对着的是骷髅的盆骨下前方……
“……你裸奔?”我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然后身下的骷髅瞬间崩溃了,一个巴掌猛然挥过来,我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却“碰”地撞上了后面的一堵不知何时出现的墙,当下痛得直在地上打滚。
骷髅带着哭腔一声冷哼,“嗖”地从地上弹起,一下消失了踪影。
我欲哭无泪地捂住脑袋爬起来,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那堵突如其来的墙笔挺笔挺地伫立在身后,中间一条明显的裂缝间,几双眼睛瞪得老大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