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歪斜眼明显扭曲的笑意,我心中的八卦之火忍不住熊熊燃烧:“你怎么知道他画工不好的?”难道你们真的有过一腿?
“这件事情东临国众人皆知,根本不是什么大秘密。”曾行一句话浇灭了八卦的火苗,“走吧,先进城去。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大家也都累了,先找个客栈歇脚。”
于是一众四人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了新城。
新城,一个繁华的地方,从街头到街尾遍布着种类繁多品种各异的小吃零嘴,周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都说人多的地方会有安全感,一下走进那么多人的街道,几天来赶路的辛劳、没有正常人和我说话以至于我只能向鬼都的骷髅寻求安慰的压抑、还有出山以来一直都只遇到半丑不美的男人的高度不满——种种负面情绪一下子宣泄了出来。
曾少离轻车熟路地在街道上左拐右拐,很快就找到了一间客栈。客栈名称是“喜客来”,门面朴素大方,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啧吧着嘴巴正想着凑合着跟上,一个身影却突然挡在了面前。
“客栈内,乞丐和挑夜粪的不许进入。”一个两米多高的女人伸出双手挡住了门,看她的装束,应该是店小二。
我一愣神,幽怨地把视线投向女人背后走得正欢的曾少离。也许是听到了店小二说的话,小小的脸色白了白,微微挣开曾少离的手,紧走几步来到我身边,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掌心。
然后我又是一愣,低头看向小小,深感无语:虽然我对你患难与共的行为很感动,但你这不就是告诉别人,你是个乞丐了咩?
曾少离走过来解围,大致说了几句“她是我的马夫,之所以穿这种衣服完全是因为夜间失禁,一不小心尿了一身,但做主子的还是得宽宏大量不能因为她犯下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就嫌弃”云云。
店小二死死地盯着曾少离,脸上浮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红晕,初步判断是中暑。而一旁的我已经连腹诽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要说我掉进水潭里还好,尿床?我得以怎样的姿势尿出多少公斤的水才有能力把整件衣服弄成这个样子啊?
“所以,能请你通融一下吗?”曾少离总结道。
放弃吧,怎么可能……尿床,谁会信啊……
“好,好的。几个请随我来。”店小二口齿不清地应道,随即娇羞地边往前冲边娇羞状。
我震惊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巨型身体频频回头回头眼送秋波,世上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
再看一眼,当我发现她送秋波的对象居然不是小小不是小九甚至不是我,而是那个头发稀疏油脂过多眼神猥琐的曾少离——的时候,我哭了:原来还真的有……
然后我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想:这个世界是以丑为美的……
“碰”一声,我挺尸状趴在了硬邦邦的床上,鼻子撞在床板感觉很疼,但比起痛觉更让我想哭的是不断悬浮在我脑海中的“以丑为美”四个大字。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那么颠覆传统惊世骇俗的话,就意味着我的泡美男计划不能在青楼、茶馆、XX大臣家里等高雅场所进行,因为那里绝对找不到按照地球标准的美少年……
难道真的要和小小一样,每一个都从乞丐堆里淘宝吗……
有人敲门,曾少离正安顿着小小和小九的床铺,闻声微微抬头:“谁?”
“客,客官,适才你说要的衣服,我拿来了。”门外传来店小二紧张的声音。
曾少离打开门,那个粗壮结实的女人正捧着一堆衣服拘束地站在门口,一看见他,脸上“唰”地浮起两团红晕。别扭地交代了几句之后,就火烧屁股般跑下了楼。
曾少离看着她的背影浅笑,市井之地虽然杂乱,但里面总会有各种各样纯朴的人们。他就是一直喜欢这点,才常常独自离家四处游览。能够遇到不同的人,听各种不同的故事,总能给他宛若新生的愉悦。
这次,也算是遇到奇怪的人了吧。
曾少离看着手里的衣服,想起那个把展想墨气得咬牙切齿的女子,不禁溢出笑意。眉眼一弯,脸上霎时漾起一阵迷人心神的光彩。还在整理着东西的小小不禁看得愣住了,回过头来,桌上的铜镜正好映射出自己的模样——只是普通的清秀,眉目间也没有那种高雅的气质,一句话说来,就是简简单单。
小小忍不住垂下头来,抿住嘴唇,求助似的望向小九。
小九一只手放在头上,一只手撩起衣服按在白皙的小肥肚上,已经腆着肚子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敲了几次门,门内还是没有动静。
曾少离换了个站姿,屏住呼吸附耳倾听起来。屋内传来缓和而有规律的呼吸声,如无意外,屋内的人应该已经睡着了。
曾少离迟疑了下,看着手里的衣服,转过身去。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纱直直落在我的侧脸,火辣辣得像扎人的红蚂蚁。我不适地用手挥了挥,勉强地睁开眼睛。
木头做的扁平枕头,上面还盖着一层薄薄的麻布,估计是用来当枕头巾的。棕绿色的床单上绣着粗糙但形象的两只肥鸭子,还有一个色泽明显要深的不规则图形……
我艰难地把脸从粘着的床单上拔起来,伸手摸摸床单,再一抹自己脸上的口水。顺手从木枕头上扯过那张麻布掂在被口水打湿的地方,换个方向继续趴着睡。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会继续睡下去直到死掉的,但可惜,在那之前我的肚子因饥饿发出的轰鸣声已经跟打雷差不多了——所以很不幸,我是被吵醒的。
虽然已经是夕阳西斜的余韵,但阳光还是很火辣。睡得有点混沌了,头脑都开始变得不清醒。我边斟酌着该怎么摸进厨房偷点吃的,边游魂似的飘下了床,“吱呀”一声打开门。
一个人正背对我站在门口,听到声音,蓦然回首,一张粉色的脸上泛着凄白的暗光,像过度上妆的女人一样。一双死鱼眼瞪得老大,脸上盖得白布边上起毛,正随着那人说的话一下一下飞舞着,而后一股恶气直喷鼻腔:“你醒了?”
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忍不住将身后的桌椅劈头盖脸往他脸上砸去!中国人有句老话说得好:“距离产生美。”以前离得远,我一直觉得他五官虽然排列得不太规则,但好歹是按照人类的原型堆放的。现在近距离一看,才惊觉我曾经是多么的天真!
长得跟寿司一样,你真的是人类吗!?
我脆弱的心灵不住吼叫着。
曾少离不解地看着我,迟疑了片刻,眉眼溢出一点笑意,双手抬起,手中便露出一件干净的衣衫:“这个,我给你拿了衣服。现在身上这套不干净,你就先换了吧。”
我警惕地接过衣服,拉开一看,一阵白光耀眼地闪着,嘴巴忍不住一抽搐:“好白……跟你那件有得拼……”
曾少离微微一笑:“白色是高雅柔弱之色,千百年来届属纯朴男子、才子与志士最爱。”
……
所以,你穿白色是为了烘托你那双外斜眼下有着一颗纤弱而细腻的心吗?
我无言地收起衣服,准备关门。
曾少离站在门口专注地看着我,歪斜眼中透露出圣母一样慈祥的笑意。
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
我抓住门把的手已经微微泛白了,脸上还努力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你还有什么事吗?”
曾少离一愣,一脸失望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很快地摇了摇头:“不,没什么了。”说完便径直往楼梯走去。
我一头雾水,刚才曾少离的情绪变化太过明显又太过突然,再回想到他一直站在门口不愿走开的场景,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夹带番外:曾少离
我是好人,而好人的出生向来不会得到太多人的认同,例如我的祖母。
“将军世家,要的是能精忠报国为国效力的女儿,不是柔弱纤纤,迟早嫁作她人夫的男子!”
那年我七岁,刚兴冲冲地跟着娘从市集里闲逛回来,手里还握着她买给我的棉花糖。那个威严却极少见面的祖母就站在大堂中间,居高临下地对我说了这席话。一字一顿,声声刺耳,爹和娘从来没有用过这样语气对我说话。
我呆了,怯生生地躲在娘身后,听着娘跟她激烈地争吵着什么。眼睛只看见白色的棉花糖渐渐变黄、萎缩,一滴一滴落下粘稠的糖浆,眼泪一样,咸的。
最后祖母被娘气得挥袖而去。
爹和娘从来不介意我是儿子还是女儿。爹总拥着我,反复地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就算生出了块叉烧,爹也一样疼你。”娘也总说:“还是儿子好啊,多乖巧。要是生个女儿和我小时候一样,那我不得被烦死!?”
我总被这些话逗得偷偷发笑,心里甜得像溢出了糖。
时日流逝,自出生至成长,祖母依旧不喜欢我。爹娘依旧宠爱着我,并时时与意图给我娘多添个侍郎给曾家多添点香火的祖母斗智斗勇。
其实我也不解,既然不愿意娶侍郎,那为何不多生一个孩子呢?毕竟是将军世家,有个女儿继承家业,才算不磨灭家威啊。
开口问了,娘笑一笑,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说着:“少离,你出生时是难产,你爹为了保住你,险些连命都失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说,我还敢让他冒险吗?”
娘说这话的时候,爹也在旁边。想不爱哭的倔强脾性,当时却一下湿了眼眶,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