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黯然想着。
离开江陵府已经有将近两月的时光了,此时听着雨声,突然很想家,不知我走后,爹爹一人在偌大的颜府中生活,该是怎样冷清孤单的情形。
雨一直缠缠绵绵的下个不停,我的心绪忽然又转到了薛雅之身上。
不管她是怎样一个女子,她曾是书筠的妻子,想到这点,心中终究有些不安宁。还有她始终都蒙着的面纱,也让人摸不清到底是为何。
我内心里忽而对书筠有些不满。在提亲时他曾说他尚未娶亲,也从未提起过有这样一个女子,而现在却突然冒出一个“先前的夫人”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念及薛雅之的才华,倏忽又觉得这样一个灵秀的女子不该隐没在佛堂中,终日青灯古佛的缁衣生活。
她本该可以嫁一个很好的男子,两人相伴,渡过一生,而此时却是独居山脚,在几间茅屋中为生。想必,她以后不会再生嫁人的念头了吧。
这样絮絮的想了一下午,直到晚饭后,雨还是没有停,甚至雨势更大了些。我躺在床上听窗外雨打竹叶,辗转反侧许久才昏昏睡去。
次日清早用过饭后不多时,书筠踏雨而来,身上披了一件芦苇编的蓑衣,头上戴着斗笠,活似一个渔翁。
“文萱,终于处理完事情了,这几天可以好好陪陪你。”他一进门就高兴的说道,只是眼神中依旧透着些疲倦,想来是多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素馨见他回来也很是欣喜,忙过来接住了蓑衣和斗笠,将它们都收了起来。
“姑爷,你这几天这么忙,我家小姐可是很担心呢。”玉簪在一旁笑道,她今年也只十四岁,尚且带着些天真,和书筠相处了这么久,自然也变得熟稔了些,不似以前那般拘谨。
旁边云儿怯怯的站着,却不多说话,脸上却颇有讶异之色,或许是觉得玉簪有些造次吧。
“哦?文萱怎么担心我?”书筠挑眉问道,旋即看着我,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昨晚我听小姐翻腾了许久才睡着的……”玉簪边说边偷偷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是狡黠。这个机灵鬼,总是这般俏皮。
我脸上腾的一红,笑着打玉簪,“胡说,你住在东厢房,哪里能听到我翻身的声音!”
玉簪也涨红了脸,低声道:“我就是听到了!”我看她神情,大致猜出实情,便一笑了之,转而向书筠道:“我看薛姐姐那里虽然清静,毕竟茅屋已经旧了些,昨天夜里下了整夜的雨,我就想她的屋子是不是该修修了?”
“薛姐姐?”书筠不解的问。一旁素馨玉簪脸色一变,没想到我会这样直接的提了出来,而云儿则是面色惨白,不发一语。
多情不解怨王孙(2)
“就是薛雅之姑娘,这几天我和她谈论诗书,又听她弹琴,对她很是钦佩,就称呼她是‘薛姐姐’。”我笑着解释。
书筠面色微微一变,忽而尴尬一笑道:“原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他忽然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太忙,竟忘了去看看她……”
“不如……我们请薛姐姐回来住吧。”我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书筠闻言一怔,素馨玉簪也不解的望向我,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各自低下头去。
“雅之她是自愿搬出去的,她也不想住在人多的地方,依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书筠微一摆手,忽而面上露出些欣慰的笑来,“文萱,谢谢你!”
我回之一笑,对他坦言道:“起初听到她,我也曾……后来听她讲了一些你们的故事,才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何始终蒙着面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雅之自有她的难处,既然她不愿摘下面纱,就不要勉强她吧。”书筠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暖暖的,很是温和,“起初我还在担心该怎么跟你说,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我微微一笑,靠得他近了些,倚着他的肩膀撒娇,“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自己亲口说一遍……”
书筠举杯喝了口茶,略带歉然的道:“此事本该早些和你说的……”身旁素馨见状,识趣的拉着玉簪和云儿走了出去。
“大约是五年前吧,那时我还是十六岁,结识了京城名儒薛先生,雅之便是薛先生的千金。”书筠歪着头,似乎是在慢慢回忆过往,我也轻轻倚靠着他,听他往下讲去。
“薛先生那时已是年过五旬,我因佩服他的才华,拜他为师。恩师待我很好,那段时间我每日去他府上拜望他老人家。彼时雅之还是个年约十三岁的豆蔻女儿,生的很是娇俏。恩师爱女心切,也时常会指导雅之读书,雅之有时候会拿了些问题来问我。我和她也渐渐熟稔了起来。一年之后,雅之却突然不见了踪影,那几天恩师每日也都是倦倦的样子,像是有什么烦心事。后来我才知道,雅之得了病,容貌已是……”书筠说至此处,微微叹了口气。
“所以她以后就一直蒙着黑纱么?”我心中甚是感叹,那样娇美的容貌,竟被一场病夺了去。
书筠点了点头,续道:“恩师遍寻名医,却是无法医治雅之的病。那之后雅之很少再露面,平日里偶尔和我相见也是蒙着面纱,说不上几句便匆匆走了。三年前,恩师因为得罪了朝中小人,被诬陷入狱。那时我还没什么官位,一点都帮不上忙,他老人家哪里受得了狱中酷刑,没几日就……”他的声音带着凄然,眼眶已是有些发红。
我紧紧握着了他的手,想说什么,却是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恩师亡故自后,家也被抄了。恩师平日里待人宽善,不想狱卒中也有曾受过他恩惠的,后来他悄悄的捎了一封信来,说是恩师在狱中时拖他捎给我的。在信中,恩师说他并无罪责,他一生行为端正,却不想临终时却被奸人陷害……”书筠语气有些激动,倏然住了口,别过头去。
我分明看到他眼中有泪珠落下,那一瞬,我的心也是被揪着一般的痛。
“书筠,先喝杯茶吧。”我忙将茶杯递给他,心中却生懊悔,若不是我撒娇要他述说前事,也不至勾起他的伤心来。
书筠似乎明白我的心思,转过头来宽慰的一笑,笑中却是满含苦涩。他略平复了心绪,又说了下去,“恩师说他唯一的牵挂是雅之,嘱托我要好生照顾雅之。”
“薛姐姐是不是喜欢你?”我打断了他,偏头问道。
在薛雅之的叙述中,她只是简略的说书筠是受她爹爹托付才愿意照顾她,却没有说过她自己的想法。而从她的语气中看来,她对书筠,想必也是不能忘怀的。
书筠没有否认,点头道:“那时我正是悲伤之至,也是知道雅之对我存了一份心思,便将雅之接到梅府中来,让别人唤她‘夫人’。”他忽而叹了口气,“本以为我能和雅之厮守下去,却不知我心中只是感激恩师才会这样做,对雅之,却也只有兄妹之谊,无男女之私。没过几天,雅之也看出了我并非喜欢她。”
“她是为此而搬出梅府的么?”我小心问道。
书筠摇了摇头,“雅之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子,从来不做越矩之事。若仅仅是为了此事,她绝不会想要离开这里。她搬出梅府是另有原因的……”
便在此时,我突然听到门口忽然轻轻一响,忙走至门边往外看去。院中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女孩子仓皇跑过走廊的背影,微微一闪,便已躲入东厢房中。看那身影,分明是云儿。
“是谁呀?”书筠也探头望了望外面,却不见人影。
“没看到有人,想必是院子里的猫儿吧。”我宽慰的一笑,“是我太过小心了。”
书筠点了点头,眼睛望着窗外,忽而有些走神,“其实,回想起来,我真是对雅之不起。”他叹了口气,又徐徐开口,“雅之搬出梅府,是因为她有一天在园中闲坐,不小心被风掀起了面纱,容貌被一个小丫鬟看到。那个小丫鬟同别人议论她的容貌,被雅之听见,伤心之下,雅之才会执意搬出梅府去。她也不要什么奢华的住所,只要了三间茅屋和一间佛堂。贴身服侍的,还是她以前的丫鬟。”
“那个私下议论的小丫鬟……是云儿么?”我想起云儿每每提及薛雅之容貌时都是很紧张的样子,猜测道。
书筠有些惊诧,“怎么猜的这么准?”
“每次和云儿问及薛姐姐的容貌,她都是很紧张的样子。”我微微一笑,想起云儿每次慌张下跪的样子,觉得她甚是可怜。此前一直以为她犯了大错才会如此,却不料是因为此事。
书筠点了点头,“那会儿我查出是云儿私下议论,很是生气,重重责罚了她。她那时还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啊,怎禁得起那样的责罚……那之后,云儿见了我就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再也不敢提及雅之的容貌了……”他脸上忽而划过一丝歉然,低头微微叹口气。
“放心吧,我以后会对云儿好些的。看她那怯生生的样子,我也是不忍的。”我笑着安慰书筠。见他头来一丝感激的目光,便靠紧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让我和薛姐姐结为金兰姐妹好不好?”
书筠笑着点头,脸上也透着些愉悦,“我原先还担心你知道此事会介意,如今你要和雅之姐妹相称,我自然是再高兴不过的。”
那一夜,月朗风清。书筠拥着我,在锦衾之间讲了许多他小时候的故事,我才知道他年少时也曾调皮的不想读书,不过幸而他天资聪颖,到而今已是名噪一方的才子。
开封府周围有不少好去处,书筠是本地人氏,对这里自然是无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