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见她无所事事。便命人捡了几样点心装进食盒,交与她道:“这是我娘家兄弟送来的,去拿给二少夫人尝尝。”
傻姑娘接过来应了一声,到归田居去了。过了一会儿,她拿着空食盒回来,向孟瑶禀报道:“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将点心留下了,说待会儿再来向大少夫人道谢。”
孟瑶忙命她再去趟归田居,道:“不过几块点心,哪消如此客气,快去告诉二少夫人,叫她不必过来。”
傻姑娘答应着朝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大少夫人,你怎么不纺纱织布?”
孟瑶见她问得奇怪,反问道:“我为甚么就要纺纱织布?”
傻姑娘道:“我方才去归田居,二少夫人已在织布了,听她的丫头们说,她每日早起都要织会子布才吃早饭呢。”
“这是怎么回事?”孟瑶觉着奇怪,准备派人去打听打听。傻姑娘却答上了她的话,道:“听归田居的丫头们说,二少夫人手里没钱了。要靠纺纱织布赚零用呢。”
孟瑶微微皱眉,道:“在家里住着,吃穿都不缺她的,要几多零花钱?”
傻姑娘又答上了话,道:“归田居的丫头们说,二少夫人的娘家人,时不时的就来打秋风,还有给下人的赏钱,都是开销。”
知梅指着她,向孟瑶笑道:“大少夫人,你瞧瞧,我记得她这是头一回去归田居,才待了多大会子,就甚么都打听清楚了。”
孟瑶跟着笑了笑,心里却琢磨,傻姑娘能打听到这些,固然有她的本事在,又何尝不是归田居的丫头们故意要透露消息给她?又或许,根本就是二妮暗示丫头们的?
不对,二妮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丫头们自作主张,归田居的那几个妮子,心思活泛着呢。孟瑶想了想,问傻姑娘道:“那纺纱织布,是二少夫人一个人劳动,还是丫头们都在帮忙?”
傻姑娘回答道:“我进屋时看过,丫头们都在织布机前忙活呢。说这是二少夫人说的,贺家不能白养活了她们,空暇时要做点事。”
“果然如此。”孟瑶了然,定是那些丫头嫌织布辛苦,不愿出力,这才将消息透露给傻姑娘,大概是寄希望于孟瑶,盼她能出面去管一管。
知梅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同为贺家丫鬟,就有些向着归田居的丫头们,道:“大少夫人,归田居那些丫头,领的是大帐房的月钱,说白了,就是咱们大房养着的,她们又没有领二房的银两,当然不甘心白替二少夫人织布。”
“胡说。”孟瑶当着众丫头婆子的面教训她道,“那些丫头既然给了二少夫人,自然就是供她使唤,哪还有挑肥嫌瘦的道理?若是她们不愿待在归田居,那就扫后院去罢。”
知梅忙道:“大少夫人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
孟瑶见她认错快,便缓了语气,道:“你是我贴身的人,别学成‘一双富贵眼’,二房虽然穷些,但二少夫人毕竟是主子,讲话行事,容不得你们来评论。”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都跟着知梅应了个“是”字,孟瑶才轻轻点头,命人取来她床头箱里的一只匣儿,又叫人去归田居请二妮。
去的人还未动身,二妮自己却来了,进门就称谢。孟瑶笑道:“叫你不要特特来谢的,一点子点心,也值得你这样。不过我这里想寻你说闲话,正要遣人去请你呢,便宜了她们跑一趟。”
二妮也笑:“我也不是为了道谢才来,也是想寻大嫂讲讲话儿。”
孟瑶请她坐了,上下打量,只见她头上简简单单挽着个一窝丝,插了一只成亲时孟瑶送她的金簪,身上一件宝蓝缎衫,系着同色的褶裙,都是贺老太太压箱底的旧衣裳,不知何时送了她。
孟瑶瞧那衫子的边都有些起毛,想到二妮才成亲,新衣应是不少的,不禁问道:“你怎么穿着旧衣裳?”
二妮眼圈一红,没有作声。知梅见她们妯娌是要讲知心话的样子。忙把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带了下去,关上了门。
等到房里只剩下了孟瑶与二妮两个,二妮才开口道:“不怕大嫂笑话,我成亲时带来的两箱子新衣裳,其实都是借的,如今亲也成了,衣裳自然就还回去了,哪里还有新衣裳穿。我现穿的这几身,都是娘翻出来把给我的。”
还有成亲时借新衣裳来充嫁妆的,真是前所未闻,孟瑶大为惊讶,道:“你成亲时的聘礼,都是我一手打点的,虽然不算丰厚,却也不太薄,怎地会连新衣裳也做不起?”
二妮见她起了疑心,忙道:“大嫂送去的聘礼,丰厚得很,十里八乡都比不上呢,是我家里还有个兄弟要说媳妇,爹娘就把那聘礼留了个囫囵……”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潸然泪下,拿帕子拭起眼睛。
“竟还有这般小气的父母……”孟瑶忍不住惊讶出声。她还有后半截没敢说出来——舅舅果真同贺老太太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小气劲儿如出一辙。
二妮心里想必是十分委屈的,嘴上却道:“也怪不得我爹娘,谁叫家里穷哩,若不给兄弟备上份像样的聘礼,他连媳妇都讨不到。”
“你真是个有孝心的。”孟瑶感叹着,取过几上搁的小匣儿,递与二妮,道,“这是你当初给的伙食银子,我本就不想收。如今还是还给你,快拿着罢。”
二妮不接,道:“我在大嫂这里住着,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哪有还把银子往回拿的道理?再说我现在每日纺纱织布,也能赚几个零花,手里并不缺钱使用。”
孟瑶见她推辞,想想她的为人和个性,怕强塞反而恼了她,只得将匣儿收起,道:“弟妹,我正要同你说这事儿呢。”
二妮以为是贺家有规矩,忙问道:“我晓得贺家媳妇不许出门抛头露面,怎么,连在家做活儿也不成?”
孟瑶笑着摇头,道:“你凭一双手吃饭,谁人能说甚么?只是你归田居的几个丫头,对此颇有怨言,你可知晓?”
二妮看了看她,搓着手没有作声。
孟瑶接续道:“咱们虽说是主子,但也须得下人们帮衬,不然她们生起怨来,有你受的。”
二妮道:“大嫂,我晓得这道理,但她们领了月钱,就该干活儿。”她想了想,又道:“大嫂,说起来她们的月钱,是该我出的……”
孟瑶忙摆手道:“瞧你说道哪里去了?你既在哥嫂家住着,哪有让你自己雇丫鬟的道理?我是想跟你说,她们既然帮了你,你就该适时打赏,这才是大家风范,再说让她们吃些甜头,干起活儿来也更有劲头不是?”
二妮似是听了进去,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展眉笑道:“大嫂讲的有道理,就是在咱们乡里帮着插秧收稻,还要招待几餐好饭呢。”
孟瑶点头笑道:“你想通了就好。”
二妮迫不及待地要回去实施新策略,不肯多坐,告辞走了。
孟瑶唤进知梅,吩咐她去请裁缝,明日赶早到归田居,给二妮做两身新衣裳。知梅应了,笑道:“这本该是二少爷做的事,却让咱们大房出了钱,要是让大少爷知道,又有一通好嘀咕。”
孟瑶这才想起,后宅用度,一向是量米做饭,没得多余,若要多做二妮的两套衣裳,就得向贺济礼打报告,取银子。贺济礼那人,自己做回新衣裳,还要心疼好几天,何况是给别人做,孟瑶不想落个耳根不清静,想了想,叹道:“罢了,咱们也不宽裕,裁缝就别请了,把我好些的衣裳挑几件出来,送与二少夫人穿罢,叫她别嫌弃。”
知梅听了,便叫了两个二等丫头,一起去翻衣箱,把那浅蓝色的水绸裙子、玉色绣的八团衣服捡了两件出来,递与孟瑶瞧。
孟瑶翻着看了看,嫌太少,知梅却道:“奴婢知道大少夫人有心帮衬二少夫人,但听说老太太也只给了三件,大少夫人也不好越过她老人家去的。”
孟瑶这才点了头,道:“这倒也罢了。”
知梅就取了个包袱皮,包上那两件衣裳,亲自送到归田居去。此时日头渐高,阳光和煦,归田居的几架纺车,都搬到了院子里,几个丫头大概是新得了赏钱,干得是热火朝天,眉开眼笑。彩云眼尖,瞧见知梅进来,忙朝里叫道:“二少夫人,大少夫人跟前的知梅姐姐来了。”
知梅才得过孟瑶的教训,听见这一嗓子,不由得皱起了眉,果然是人穷被人欺么,不然贺家上下的丫头们,哪个敢跟孟瑶这般叫嚷?她心想着这几个丫头领的还是大房的月钱,大概她是教训得起的,便冲彩云笑道:“你想必是早上吃多了些,走不动路,连进去通报一声儿也不会了?”
彩云很不以为然,但在知梅面前不敢撒野,忙站起身来垂头听了,小声道:“知梅姐姐,再不敢了。”
知梅正欲再说,二妮迎了出来,瞧她满面笑容,似乎对彩云方才的大呼小叫很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