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贺济礼只要一回家。就被傻姑娘热情地“服侍”着,烦不胜烦,这日终于受不了,换了出门的衣裳,咬牙切齿地问孟瑶:“那丫头,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
孟瑶奇道:“这不是你自己要纳妾的么,关我甚么事?”
贺济礼气得直跺脚:“我也没叫你挑个这样丑的。”
孟瑶委屈叫道:“你也没事先吩咐我挑个花容月貌的呀。”
贺济礼同她讲不通,只得甩袖子出了门,他舍不得花钱上酒楼吃闷酒,便背着手,满大街地瞎逛。正逛得心浮气躁,忽有一人高坐酒楼之上,自窗户里探出头来,朝他打招呼:“贺先生,怎地好几日不见你?快些上来。”
贺济礼一看,原来是前些日子刚见过面的好友,也是他曾经的学生的家长,家中做着大生意,人称容老板。这容老板为人最是大方的,此时既然叫他,想必是要请他吃酒。有免费的酒吃,贺济礼如何不高兴,马上应了一声,进了酒楼,爬上二楼去。
容老板已点了一桌子的酒菜,见贺济礼上来,忙叫店小二另加一副碗筷,又亲自替他斟上酒。两人对坐吃酒,贺济礼因心中烦闷,难免多吃了几杯,容老板看在眼里,笑道:“贺先生在烦恼些甚么?前几天你说有个美妾要卖与我,难道是临时反悔,不想卖了,所以在此犯愁?”
贺济礼叹了口气,道:“容老板,不瞒你说,这个妾,我是十万火急地想卖,只是怕你不收。”
容老板奇怪道:“为甚么?若真如贺先生讲的那般才貌俱佳,我又怎会不收?”
贺济礼当初为了好出手,把那还没影儿的妾夸了个天花乱坠,此刻听见容老板这样讲,就有些脸红,连忙又吃了几杯,借着酒劲来掩盖。他放下酒杯,向容老板解释道:“世事难料。哪知我那娘子趁我不在家,给我挑了个最次等的妾,生得是又黑又丑,还不会打扮,想来是卖不了了。”
容老板闻言哈哈大笑,拿筷子敲着酒杯,笑话贺济礼道:“原来贺先生家有醋坛子。”
那送酒上来的酒保听言,也来凑趣,笑道:“这位老板有所不知,如今惧内的官人多着哩。”
容老板听了,笑得愈发大声,贺济礼本就好面子,哪里还坐得住,随便寻了个借口就出来了。他重回大街上,直觉得满大街的人都是在笑话他,根本逛不下去,只得低着头,匆匆回家。
回到家中,他仍旧觉着气恼难当,却又舍不得砸东西来泄愤,只得独坐书房生闷气。饭时。傻姑娘来请,他一瞧见,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欲轰她走,却忽地变了主意,心想,他一见傻姑娘就生气,岂不是遂了孟瑶的意了?不如将计就计,反气一气孟瑶,也顺便平平他惧内的名声。
想到此处,他起身开门,示意傻姑娘进来。傻姑娘见状大喜,忙提起裙子,两三步迈进去,扑到贺济礼面前行礼,口中叫道:“大少爷,我可算见着你了。”
贺济礼虽说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傻姑娘紧跟而上,挽起他胳膊,道:“大少爷,咱们去吃饭。”
贺济礼忙甩开她道:“先不吃饭,我要写字,你来替我磨墨。”
“哎。”傻姑娘欢快地应了一声,奔到书桌前,取了一张玉水纸,拿手在上头使劲抹了两抹,接着又倒了满砚台的水,双手握住墨。搅个不停,口中还喊着:“大少爷,快些来写呀。”
贺济礼瞧见这情形,正踌躇,突然瞧见小桃在外张望,想起这丫头是孟瑶指给傻姑娘的,想必能通风报信,于是微笑就浮上了嘴角,几步走去书桌旁,提笔写了斗大一个“斗”字。
傻姑娘不识字,看不懂,但还是拍着巴掌,高声叫好。贺济礼看了看门外的小桃,想了想,扯过傻姑娘,叫她站到自己身前,虚握住她的手,装腔作势地大声道:“爱妾,我来教你写字。”
小桃是知道孟瑶的心思的,被贺济礼这举动唬了一跳,忙一个转身奔去第三进院子,气喘吁吁地向孟瑶禀报了一番。
孟瑶不相信贺济礼能看上傻姑娘,镇定地吩咐小桃继续去盯着。但她这饭,却是怎么也吃不下了,接连遣了几个小丫头去探消息。不多时,一小丫头回禀,贺济礼还在教傻姑娘写字;另一小丫头回禀,贺济礼笑得挺乐呵;又一小丫头回禀,傻姑娘捏不好笔,把墨溅到贺济礼身上了,但贺济礼没有生气;最后一小丫头回禀,贺济礼说要歇觉,让傻姑娘留下伺候。
孟瑶再也坐不住了。呼地站起身来朝外走,但才走到院子里,脚步却慢下来,心道,这番去了该怎么说?傻姑娘虽说是专门挑来气贺济礼的,但名义上却是她给贺济礼选的妾,不好明着生妒的。她琢磨一时,脚下转了个弯,到厢房抱起小囡囡,带着她一起朝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前,门却是掩着,里头传来小桃的声音:“大少爷,傻姑娘,奴婢劝你们吃了饭再来。”
孟瑶闻言深感欣慰,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晓得拦着。
屋里贺济礼带着气性的声音传出,呵斥着小桃,叫她滚出去,不好坏了他的好事。小桃大概是被推攘了一下,跌出门来,一眼瞧见孟瑶,急急叫道:“哎呀,大少夫人你怎么才来。”
孟瑶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随后拍着小囡囡,教她冲着房内叫爹爹。小囡囡才几个月,又是早产先天不足的,教了好几遍,她也只会咿咿呀呀,叫不出个完整的词来。
孟瑶便朝自己身上大力拍出声响,故意大声急道:“傻闺女,怎地还不会叫人?”
贺济礼在屋里正竖着耳朵呢,听见外头的巴掌响,还道是孟瑶在打孩子,连忙跑出来抢过小囡囡哄着,责备孟瑶道:“她才多大,不会叫人实在太寻常。你冲她急甚么。”
孟瑶见他衣衫齐整,松了口气,再瞧跟出来的傻姑娘,连头发都不曾乱,心里就明了了大半,抿着嘴偷乐了半晌。
贺济礼见她脸上*光明媚,心里的气就又上来了,把小囡囡朝她怀里一递,道:“你先回去罢,我还要……”
孟瑶打断他道:“还要作甚么?”
贺济礼看了傻姑娘一眼,到底羞于出口,跺跺脚道:“叫人把饭给我送到书房来。”
孟瑶十分大度地朝傻姑娘挥挥手,吩咐道:“去,把饭菜给大少爷送到书房来,服侍他吃饭。”说完,抱着小囡囡就走了。
贺济礼本来以为孟瑶是吃醋来发脾气的,本想到她却根本没当回事,不禁又悔又恼,悔的是早知如此,就不必为难自己教傻姑娘写字;恼的是,在书房吃饭,还得面对又丑又蠢的傻姑娘。
他无可奈何地深叹一口气,走进书房去。傻姑娘早已摆好了饭菜,热情招呼他来吃。贺济礼面对着她,突然就没了胃口,推开饭碗道:“我不饿,你端下去吃了罢。”
傻姑娘又惊又喜,问道:“大少爷,你这是看我服侍得周到,赏饭菜给我吃吗?”
贺济礼懒得应对她的误解,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把她赶了下去。
傻姑娘端着食盘回到第三进院子来见孟瑶,道:“大少夫人,大少爷赏了我饭菜。”
孟瑶问道:“大少爷可曾吃过了?”
傻姑娘老实答道:“不曾,大少爷说他不饿。”
孟瑶笑道:“很好,他既不饿,你就吃了罢。”
傻姑娘应了一声,端着食盘回耳房去了。贺济礼在书房待了整整一天,晚上终于撑不住,回了卧房,对孟瑶道:“我明儿要去州学,要换件直裰,不然才不回来?”
孟瑶装傻,奇怪问道:“你为甚么不回来,咱们又没吵架?”
贺济礼张口结舌,狠狠瞪了她好几眼,指着外头道:“你弄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通房丫头在屋里,我还敢回来?”
孟瑶装作无比惊讶,道:“凶神恶煞?这从何说起?傻姑娘每次见你回来,可是热情得很,再说你不是挺喜爱她的,不然今日也不会特特叫她去书房伺候,还亲手教她写字,还叫她伺候你歇觉。”
贺济礼听她把“亲手”、“歇觉”俩词咬得重重的,不禁暗乐,原来她终究还是吃了醋,只不过不好意思讲出来。他这一乐,心里的气就去了大半,继续装样子道:“她有时看来,还是有可爱之处,待我慢慢发掘。”
孟瑶气结,欲同他理论,贺济礼却已脱了大衣裳,上床睡觉去了。两人各怀心思,一夜无眠,第二日早上起来,都是黑眼圈,打呵欠,却偏生都忍住不问,不说,装作若无其事。
丫头们摆上早饭来,贺济礼料得傻姑娘又要来伺候他吃饭,食欲顿时少了一半,忙称要去街上吃,拔腿跑了。他刚走,傻姑娘就来请安,见他不在,没了活儿做,只得枯立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