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个理。”贺济礼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点头道。
贺济义马上站起身来,进到东次间去了,只听得一阵叮叮哐哐,再出来时,手上就多了一油纸包,看起来颇有份量。他回到饭桌前坐下,将油纸包递给贺济礼,道:“哥,这里头有两百两银子,你先拿去使。”
贺济礼点了点头,当场打开油纸包验过银子的重量,才收进怀里。
李氏在一旁咬牙切齿:“好你个贺济义,私藏的银子居然比我还多。”
贺济义此时正是走投无路,心烦意燥之时,就不同平常那般怕她,回嘴道:“我乃一家之主,银子比你多不是很正常?哪来的‘私藏’一说?”
李氏一听就火了,当着贺济礼和孟瑶的面,拎起贺济义的耳朵,要他把话说个明白。贺济礼皱眉道:“老太太尸骨未寒,你们就闹起来,像甚么样子?你们要吵也好,要闹也好,都等丧事办完再说。”
李氏平日里最不听劝,今日却十分听话,闻言真放开了贺济义,狠狠瞪了他一眼,重新端碗吃饭去了。
贺济义冲贺济礼投去感激的一眼,问道:“哥,甚么时候才能有消息?”
贺济礼含混道:“那哪儿说得准,反正我尽快去办就是。”
“那你抓紧点,兄弟我可指着你呢。”贺济义又给他敬了一杯酒,道。
吃罢晚饭,齐佩之收拾桌子,孟瑶带来的丫头到厨房烧了一壶水,给他们把茶斟了,几人坐下说话。贺济礼道:“虽说还没设灵堂,但这灵,还是要守的,我们是大房,今儿就我同你们大嫂来守罢,明日轮到你们。”
贺济义已是呵欠连天,闻言马上起身朝东次间走,道:“使得,大哥大嫂辛苦。”
李氏紧随他而去。
不一会儿,东次间就响起了贺济义如雷般的鼾声,贺济礼有些生气,又有些好笑,摇着头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毛病。”
孟瑶朝椅背上一靠,唤了小丫头来打扇,将眼微微闭起。贺济礼在旁感受到了一丝凉风,觉得舒爽无比,忙也唤了个丫头来打扇,把眼闭起,头靠到了椅背上。
等孟瑶再睁眼时,发现贺济礼已是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旁边打扇的丫头,头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她本欲唤醒贺济礼,转念一想,反正灵堂都没设,算哪门子的守灵,不如就这样混一夜算了。于是她也把头搁到了椅背上,闭上眼睛睡起觉来。几个丫头婆子见主人都睡了,胆子也就大起来,各自想了法子去打盹。
郊外的夜,格外地安静,只听得见院子里虫蚁的微鸣,主仆几人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日,天才刚刚泛白,歇在屋后偏厦里的小言头一个起床,到厨下烧水,自两房分家后,她失了盯梢贺老太太的差事,再不像从前那样受孟瑶器重,便一心想勤快再勤快,好再次入孟瑶的眼。
水很快烧开,小言端起木盆,轻手轻脚地绕过正屋拐角,想去看看孟瑶起身了没,她自西次间前经过,不经意地朝窗户处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便愣住了——昨日贺济礼吩咐后,这窗户是她亲手锁的,可现在怎么又开了?她带着疑惑,朝窗前走了几步,探头朝里看去。
——哐当一声,小言手里的木盆滚落在地,开水泼得满处都是。
堂屋里走出个睡眼惺忪的婆子,揉着眼睛问道:“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小言惊恐地望着西次间的窗户,颤着嗓子道:“老,老,老太太呢?”
婆子不明所以,走到她旁边,朝窗子里一看,只见正对着窗户的木床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老太太的尸首。她猛地朝后退了几步,尖着嗓子叫起来:“诈尸了,诈尸了”
知梅领着昨日晚上打扇的两名小丫头走出来,斥道:“大清早的,嚷嚷甚么?”
婆子朝西次间窗户指了指,结结巴巴地道:“老,老太太不见了。”
知梅走到窗前一看,也吓了一跳,连忙跑回堂屋,向贺济礼和孟瑶禀报。孟瑶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再说就算诈尸,也得有尸首在,如今床都空了,能诈到哪里去?
贺济礼脸上的神色亦是镇定,起身道:“把西次间房门打开,咱们去看看。”
钥匙在李氏那里,要开门,得叫她来。知梅走向东次间,发现东次间的门仍旧紧闭着,里头听不见一丝动静,除了贺济义的鼾声。他们竟还在酣睡知梅诧异地回头看了贺济礼一眼,见他态度坚决,便毫不犹豫地抬手朝门上拍去,口中叫着:“二少爷,二少夫人,醒醒,醒醒”
好一会儿,屋内才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又过了一会儿,才见门开了一道缝,李氏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问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甚么事?”
知梅道:“二少夫人,老太太不见了,请您赶紧拿钥匙来开门,大家去看一看。”
“多大点子事……”李氏打着呵欠,自腰间取下钥匙,丢给她道:“自己拿去开罢,我还要睡觉呢。”
说完,房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知梅无奈地拿着钥匙,回禀过贺济礼后,便去将西次间的门开了。贺济礼和孟瑶带着几名丫头婆子,进到西次间一看,木床上果然空空如也,只留下了微乱的床单,证明着这里曾有人躺过。
贺济礼沉吟片刻,吩咐道:“四处找找。”
婆子丫头们都心存害怕,但听了吩咐,还是四散开去,各处去寻找。这院子不大,他们人又多,很快就把各个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连柜子角落都没放过,但仍然不见贺老太太的踪影。
孟瑶似乎明白了些甚么,命婆子丫头们到邻居家也问了一问,但仍是一无所获。
各处都没有找到,贺济礼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坐在堂上一语不发。事情到了这份上,丧事还办不办?孟瑶作主,使人拍开东次间的门,把贺济义两口子从床上拖了起来。
贺济义斜披着衣裳,拖拉着鞋,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了出来,嘟囔道:“正做梦呢,谁找我?”
贺济礼重重一拍小几,将个茶盏震了老高,怒道:“老太太的尸首不见了,你还睡”
“不见了?”贺济义不大相信,亲自到西次间一看,愣住了。
他呆呆地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突然扑到床上,抱住贺老太太盖过的被子,又哭又笑,口中叫着:“娘,你果然还是疼我的,这下可不怕温夫人来催讨箱笼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站在西次间门口的贺济礼和孟瑶对视一眼,都闹不明白贺济义为何突然这般兴奋。
好容易等贺济义过了这阵兴奋劲儿,几人回到堂屋坐下,又把磨磨蹭蹭的李氏叫了出来,一起商讨贺老太太的丧事。贺济礼先开口道:“老太太突然不见了,这丧事……”
贺济义打断他的话,道:“人都不见了,还办丧事作甚,先到官衙报个失踪,赶紧找人罢。”
贺济礼也正有此意,便没有表达反对意见,派了林森到官衙去报案。官衙大概只遇见过找人的,没遇见过找尸首的,那师爷根本就没朝里通报,便摆着手拒绝了林森的要求。
林森知道这时候该打点银子,但他是大房的人,偏着心,不愿替二房出这钱,于是便先回了城郊,向贺济礼禀报。贺济礼冲他赞许点头,再才向贺济义道:“官府向来是无钱莫入,你应该也晓得,赶紧拿银子出来打点罢。”
贺济义惊讶道:“大哥,你昨天才说过,娘的丧事,你们大房包了的。”
贺济礼老神在在地道:“我说的是丧事,不是找老太太的事。”
贺济义噎了半晌,道:“这年头只有偷金偷银的,哪有偷尸首的,我看老太太应该是没死,昨儿只是因为温夫人告状,心里一急,一口气憋住了,今日早上她回过气来,又好了,这才自己翻窗爬了出去。”
贺济礼瞪着眼道:“昨儿可是你给我们报的信,说老太太没了,怎么这人还能说死就死,说活就活?再说了,就算老太太没死,那她跑甚么,难道不该径直回堂屋来叫我们?”
贺济义左顾右盼,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到东次间翻出一块银子,问林森道:“官衙要多少钱,才肯帮咱们找人?”
林森看看那块银子,又看看贺济礼,眼睛滴溜溜一转,笑道:“二爷真是神了,不多不少,正好要五两。”
贺济义一掂手里的银子,正好是差不多五两,他狐疑地看着林森,问道:“要五两这么多?”
“哎哟我的二少爷,如今是甚么物价,肉都涨到二十钱一斤了,那些师爷的眼界又高……”林森唠唠叨叨地说着,贺济义不耐烦起来,将银子丢到他怀里,骂道:“滚,快去快回。”
“哎。”林森欢快地应了一声,跑出门去,一面跑,一面将那五两银子塞进怀里,另拿了一块二两的出来攥在手心里,朝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