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贺老太归西(三)
贺济礼摊上这样的娘,也是没办法,孟瑶在心里默默地想。温夫人知道以她做儿媳的立场,确是不好在这样的话题上发表意见,于是便另起了话头,道:“我这两天准备在城郊择个风景好的地方,买个别院,你只管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孟瑶连忙问道:“娘买别院作甚么,是在我这里住不惯?”
温夫人笑道:“自己女儿的家,哪有住不惯的,是我想买个带温泉的别院,一来无事时可以去散散心,二来也是一份产业。我这别院准备就买在城郊,离你家也近,你若是得闲想去住住,也便宜。”
孟瑶抿嘴笑道:“娘是长住西京的,这别院买下来,只怕便宜我的时候多些。”
温夫人大笑:“自个儿亲生的女儿,我还跟你计较这个,你甚么时候想去住都行。”
孟瑶道:“既是要买别院,那我派个懂事的小厮听娘吩咐。”
温夫人嗔道:“我在这城里住的时间,难道不比你多,还要你派小厮给我?难不成你还真把我当作外乡人了?”
“是,我知道娘能干,这不是关心您么。”孟瑶将温夫人一推,撒娇道。
“哟,我家女儿都知道关心娘了。”温夫人哈哈大笑,将孟瑶搂进怀里。
母女俩聊了一时,有去仓库的婆子来回话,孟瑶便起身去料理家事,温夫人回第三进院子歇息不提。
到底灵堂不设在贺府,孟瑶分发完白腰带,看着下人们挂好白灯笼,就没了事做。她算了算时间,估摸着买寿木等物的贺济礼也该回转了,便带了几个奴仆,乘轿朝城郊而去。
城郊的两进青瓦白墙小院,此时静悄悄,前院更是一个人也无,直到后院,才见齐佩之在石磨旁磨豆子。齐佩之看见孟瑶进来,忙朝她福了一福,孟瑶略一点头,走进堂屋,李氏大概还在睡觉,东次间的门紧闭着;贺济礼已在堂上坐着了,正捧着个茶盏吃茶。院里这般的安静,各人更是若无其事,若不是不见了贺老太太,孟瑶真要以为甚么都没发生过了。
贺济礼抬头看见孟瑶,举了举手里的盏子,问道:“你吃不吃,我叫齐姨娘再去煮。”
孟瑶摇了摇头,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朝屋中看了一圈,见一切还是原样,便问道:“寿木和寿衣呢?”
贺济礼答道:“寿木一时买不到,我已订了一口,后天提货。寿衣没找着中意的,明天我再去看看。”
孟瑶听了这话,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想贺老太太是他亲娘,要她这个做儿媳的插嘴作甚么,于是就没有作声。贺济礼从椅子后拎出一只包袱打开来,里头是几件生麻布孝衣,断处外露,未曾缉边,他取了一件披到自己身上,又递了一件丧服并一条生麻带给孟瑶,道:“换上罢。”
孟瑶接过丧服,却找不着地方换,最后只得到前院寻了间空屋子,才把衣裳换了,再用生麻带将头发束起,让知梅给她梳了个丧髻。等她换好丧服回到后院堂屋,齐佩之已给她上了茶,正立在贺济礼面前听吩咐。
贺济礼将装着丧服的包袱递给她,道:“里头有三件,你们赶紧去换上,再留一件给济义。”
这个“你们”,除了齐佩之,剩下一个指的自然就是李氏了,齐佩之抱着包袱,眼睛看着东次间,犹犹豫豫地道:“二少夫人她……还在歇息,怕是……”
“嗯?”贺济礼面色沉郁,紧盯着齐佩之。
齐佩之感觉到气氛不对,回头一眼看见贺济礼眼中的怒火,赶忙改了口:“我现在就去敲门。”她跑到东次间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里头没反应,加重力道再敲几下,里头就传来怒骂声:“敲甚么敲,作死?”
齐佩之胆战心惊地道:“二少夫人,大少爷命我来送丧服。”
“丧甚么丧——”李氏继续骂着,但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随后便是换了口气:“拿进来罢,我起来时再换上。”
齐佩之舒了一口气,推门将衣裳送了进去,出来时一副终于完成了任务的表情。她拿着剩下的一件丧服,到前面院子把衣裳换了,重回后院磨豆子。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贺济礼觉得肚子饿了,便着了个小丫头来问齐佩之,让她整治中饭。齐佩之不敢擅自作主,只得去请示李氏。李氏隔着房门道:“钱都借给了大少爷,家里又没菜了,吃甚么?”
齐佩之将原话回了贺济礼,贺济礼道:“我们如今也穷了,没甚么讲究,随二少夫人做甚么吃罢。”
李氏只得吩咐齐佩之把家里自做的咸菜切一盘子,把前天剩下的豆腐热一热,再熬一锅稀粥,端上来大伙儿吃一顿。
饭菜很快做好端了上来,桌子就摆在堂屋里,贺济礼朝上首坐了,孟瑶打横,李氏也穿着丧服推门出来,坐到了孟瑶对面,齐佩之则是在桌旁另设了个板凳,蹲着吃饭。
这些日子,贺济礼家也是粗茶淡饭,但好歹咸菜还是拿油炒了炒的,不像现在桌上的这一盘,黑乎乎地让人不敢下筷子;那碟子豆腐,更是冒着酸气,贺济礼同孟瑶都怕吃了拉肚子,没敢动筷子。
他们两口子一人喝了两碗粥,好歹把肚子填了个半饱,但跟着来的下人却还是滴水未进,孟瑶同李氏略提了提,李氏就竖了眉毛道:“我们家可养不起下人,厨房里还有半袋子棒渣,他们若饿了,就去吃那个罢。”
孟瑶想着贺济礼是才借了李氏的钱的,不好同她计较,便准备让下人们回去吃饭,但贺济礼却道:“棒渣就棒渣,很好,叫他们自己下厨熬了吃去罢。”
知梅听了这话,便指了两个婆子去厨房熬棒渣粥,再轮班去把粥喝了。
吃罢饭,李氏拎了棒槌,催着齐佩之到院中磨豆子;贺济礼同孟瑶两个则无所事事,在堂屋枯坐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上,齐佩之摆饭,仍旧是一盘黑咸菜,一碟子酸豆腐,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贺济礼正愁无法下筷子,贺济义就拎着两只大食盒回来了。他吆喝着让齐佩之把桌子腾出来,打开食盒,边朝外拿盘子,边道:“这些粗食,怎能让大哥吃,我到酒楼点了几个菜,只不知合不合大哥的胃口。”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贺济礼朝桌上一看,一只整鸡,一盘白切肉,一盘糟鸭子,一碗肉丸汤,还有两盘时令菜蔬。他惊讶道:“娘才过世,你就买这些大鱼大肉回来?”
贺济义从食盒里拎出一壶酒,叫齐佩之拿了酒杯来斟上,满不在乎地道:“又还没发丧,别人都不知道,怕甚么,且吃了再说。”
贺济礼犹自说着“太没规矩”,但也没让贺济义把酒菜撤下去。他们两兄弟都同意了喝酒吃肉,孟瑶和李氏就更不会说甚么了,桌上很快就响起了筷碗相碰的声音。
贺济义端起一杯酒,朝贺济礼举了举,道:“大哥,兄弟我敬你一杯,我先干了,你随意。”说完一仰脖,将酒倒进了肚子里。
贺济礼慢慢啜着酒,望着他不语。
贺济义笑着问道:“哥,这酒菜,可还许意?”
贺济礼仍旧不语。
贺济义脸上就讪讪地,道:“哥,咱们亲兄弟,你就拉兄弟一把,向温夫人求求情罢。”
果然是有事相求,才带了酒菜回来,贺济礼瞥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我倒是有心帮你去说一说,只是这会儿要操持老太太的丧事,不得闲。”
贺济义挠腮抓耳,突然瞧见一旁静静吃饭的孟瑶,连忙给她也敬了一杯酒,央道:“嫂子,温夫人可是你亲娘,你若帮我去求情,她一准儿能答应。”
孟瑶却只拿筷子扒碗里的饭,头也不抬地道:“你们大老爷们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管不着,你还是同你哥哥说罢。”
贺济义对孟瑶一直心存三分惧意,闻言只得又去求贺济礼,但贺济礼还是一句“不得闲”,把他的话给拦了回来。
贺济义琢磨着,贺济礼这话也不像是一口回绝他的样子,便试探着道:“反正还没发丧,大哥你就趁这时候去,帮我求一求温夫人罢,不然等发过丧,人人都晓得咱们在孝中,就不好再登别人的门了。”
温夫人现今就住在贺济礼家,还谈甚么“登别人的门”,但贺济礼并未指出贺济义言语中的错误,而是微微偏头想了想,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只是求人办事,总不好空着手去。”
贺济义道:“哥,你是直接去求温夫人,怎么叫‘求人办事’?”
“糊涂”贺济礼一摔筷子,道,“温夫人正在气头上,直接去求她有用吗?自然得找一位在她跟前说得上话的嬷嬷或丫鬟,求了她们去办。”
贺济义听了这话,犹如醍醐灌顶,连声道:“大哥说的是,大哥说的是,你同我是一家人,温夫人只怕见了你也是要生气的,还是找一位看似同咱们不相干的人去求更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