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收到贺家口信。脸色顿沉,当即告诉来人,她齐家女儿,决计不会到别家为奴为婢。
远处雷声滚滚,四周闷热沉沉,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齐夫人独坐窗前,阴郁的脸色,犹如天边乌云。刘姨娘等人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一声炸雷,吓得齐佩之一个踉跄,撞倒高几上的花瓶,在青砖地上跌作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齐夫人转头欲骂,却出不了口,毕竟如今这种局面,一怪齐修之,二怪齐瑜之,而齐佩之自始至终,只是个受害者。
但齐夫人心中这口气。怎生咽得下,自她嫁入齐家以来,齐老爷的官职始终挨在最末,权谈不上,俸禄更是寥寥无几,这样大一个家,全靠她一人苦苦支撑。
夫妻本该同甘共苦,这也就罢了,但面前这一个姨娘,还有她所生的一子一女,为何也要她来养活?
以前未出阁时,只知庶母命苦,而今自己也做了嫡母,方知正妻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每日从睁眼到入睡,无时不刻在为生计操心,反观这些个妾,优哉游哉,光吃饭不做活,还时不时跟针似的,戳你一下子。
暴雨临近,天色暗下来,齐夫人隐在窗前阴影中,映着时不时的闪电,脸上变幻莫测。
气氛沉闷,刘姨娘心下忐忑,偷偷看了齐夫人一眼。大胆上前问道:“贺家的提议,夫人意下如何?”
齐夫人因这一声询问,心中怒火彻底爆发,劈头盖脸将她一通责骂,先骂她生了混账儿子,再骂她养了歹命的女儿。
刘姨娘不敢顶嘴,默默受了。
齐夫人骂得累了,起身道:“去房里跪着,直到我回来。”
刘姨娘心中一喜,死死按压住:“夫人这是要去贺家?”
齐夫人怒目而视:“我做事,需要向你汇报?”
刘姨娘头一缩,不敢再问,拉起齐佩之,回房去了。
齐夫人沉声命人备轿,欲往贺家去。陪嫁婆子来劝:“天色阴沉,眼见得要落雨,夫人改日再去罢。”
话音刚落,伴着一声巨雷,大雨倾盆而下,齐夫人呆呆地朝外望了好一会儿,吩咐道:“正是要下雨去才好呢。备伞备轿。”
婆子听她语气哀戚,不敢再劝,出门准备去了。
齐夫人深叹一声,旁人都道她这嫡母心狠,都道齐佩之命苦,他们哪里晓得,她才是最苦的那一个,打落了牙只能自己吞,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一时轿子备好,婆子撑了伞,扶她上轿。短短几步路,齐夫人思绪万千,前几次去贺家,她态度强硬,却没讨着好,这回少不得要趁着雨势装一装可怜,以博得些同情。
她身为庶女,自尊心尤其之强,低头伏小这类事,除了在嫡母面前,鲜有为之,如今要她去向贺家讲好话,心中简直跟刀剜似的疼。
不待她多想,贺家已至,门上通报过后,直接让轿子进了二门,到后院方才停下。陪嫁婆子上前掀帘撑伞,悄声道:“夫人,是他家第二进院子。”
贺老太太的居所?看来孟瑶是存心不管这事儿了。齐夫人不曾和贺老太太打过交道。不知其脾性,更不知今日这刻意的放低姿态,能不能达成目的。她一面忐忑,一面随引路小丫头走进门去。
雨下得大且急,尽管贺府院中有青石板铺路,齐夫人裙子的下摆,仍沾了不少泥水,看去脏兮兮。
贺老太太初次与齐夫人打交道,心中还藏着多求嫁妆的目的,不免殷勤备至,呼喝小丫头道:“齐夫人裙子脏了,还不赶紧拿布来帮她擦擦。”
齐夫人任由贺家的小丫头们忙活,心定下了一半,待裙子拾掇干净,上前与贺老太太见礼。贺老太太慌忙跳开,道:“齐夫人是诰命,我一乡下老婆子,哪敢受你的礼。”
齐夫人闻言,另一半心也定下了,低头伏小的打算,更是暂且按下,只带着些习惯性的趾高气昂,向贺老太太道:“今日贵府遣人去我家送信。我却没听清,特地亲自来讨教。”
贺老太太是实诚人,闻言还以为齐夫人耳背,遂提高了音量,大声道:“听我媳妇讲,齐夫人想把庶出小姐送到我家来,我已是允了,不知齐夫人何时得闲,将字据和嫁妆一并送过来?”
贺老太太中气十足,齐夫人吓了一跳,勉强稳住身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然是做婢女,谈嫁妆作甚么?难道是报信的讲错了,或者是方才雷声太大,自己听岔了?其中肯定是有误会,齐夫人心中隐隐升上几分喜悦,问道:“老太太,你提及嫁妆,我就不免多问一句,你家欲以何礼迎我家庶女进门?”
三书六礼,是迎娶正妻;取一二为之,是正经纳妾,齐夫人的意思,即是询问贺老太太,贺家是要娶齐佩之为正妻,还是要纳她为妾。因为贺老太太言语中有“嫁妆”二字,齐夫人便只考虑了妻和妾,根本没作其他想法。
但贺老太太的回答,让齐夫人大吃一惊,只见她搓着手掌,十足地不好意思,开口道:“你家闺女,自然是要做妾的,只不过开脸的事,要迟上些日子,先委屈她做个丫鬟。”
说来说去,还是做奴婢,反要齐家陪送嫁妆,世上竟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眼见得齐夫人的脸色变了,贺老太太忙道:“这只是权宜之计,齐夫人放心,待到时机成熟,一定抬你家闺女做妾,决不食言。”
齐夫人见贺老太太信誓旦旦,信了几分,又想起大户人家的规矩,正妻未进门前。确是不便纳妾,顶多收几个通房。她这样一想,气就顺了,问贺老太太道:“不知何时才叫时机成熟?”
其实贺老太太只要答一句,待贺济义娶亲过后,由正妻料理,齐夫人也就接受了,但她哪晓得大户人家的那些个规矩,苦思冥想过后,回答道:“等我亲家温夫人出了门子,便抬你家闺女做妾,如何?”
等温夫人改嫁去了西京,孟月也就该打发回京城了,到时人都不见了,贺济义再闹也没用,正是时候哄他纳了齐家庶女。贺老太太是这样想的,齐夫人却不知情,暗自疑惑了好一阵,问起缘由。
贺老太太却道:“我保证那时纳你家闺女为妾便是,齐夫人何须问这么多。”
齐夫人垂首沉吟,贺济义未娶正妻,不便提前纳妾,因此只能先委屈齐佩之;这样的理由,在齐家尊长面前很说得过去,让她心内一阵轻松,待抬起头来时,脸上就带了些许笑意,道:“老太太,咱们得提前说好,我家佩之是做通房,来日一定要抬为妾室。”
贺老太太满口答应,又与她商量,等她把齐修之抵押庶妹的字据拿来后,两家再签订一项协议——齐家送人送嫁妆到贺家,贺家则保证在温夫人改嫁后,抬齐佩之为妾。
齐夫人仍觉得在这样的协议上提到温夫人,有些莫名其妙,但一想温夫人改嫁在即,肯定是在贺济义娶亲之前,以此为限,齐家是占好处的,于是便没提出反对意见。
贺老太太见齐夫人点了头,便欢天喜地地坐到她旁边,与她商量起齐佩之的嫁妆来。齐夫人一阵厌烦,却又不得不忍耐,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许诺贺老太太茧绸两匹,银钗、银镯各两对,胭脂水粉、杯碗碟盏等日用器皿衣箱。
这嫁妆太过简薄,贺老太太大失所望,此时才真明白,纳妾与娶妻,乃是天壤之别。
齐夫人许完嫁妆,又问道:“不知老太太出多少聘礼?”
贺老太太正不满,不假思索答道:“你家庶女是我家济义赢回来的,有字据为证,还要聘礼作甚么?”
齐夫人气得满头珠翠乱颤,却又驳不出话来,只得忿忿起身,道了声告辞,朝雨中去了,她家婆子追着去打伞,赶得急了,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贺家丫头们掩嘴偷笑。
贺老太太见到这一幕,惊讶道:“齐家想送庶女出门,竟心急到如此地步?”说完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就该硬拗着多讨些嫁妆的。
第二日雨过天晴,齐家抬着箱笼和轿子,把庶女齐佩之送到了贺家。孟瑶奉着贺济礼的吩咐,过来收了齐修之抵押庶妹的那张字据,其他的事,任由贺老太太去安排。
齐佩之既是贺济义的通房丫头,自然是住到他的归田居。贺老太太扣下陪嫁,命人将她送了过去。贺济礼来寻孟瑶,立在门边,盯着嫌弃首饰成色不好的贺老太太,故意问道:“看娘这样子,是打算将这些陪嫁,入济义的私帐?”
公帐私帐之分,贺老太太再不敢擅自作主的,她正欲摇头,突然反应过来,道:“这是济义屋里人的陪嫁,自然不能入公帐。”说完将孟瑶一指:“你媳妇的陪嫁,我可没见着一文。”
孟瑶明白贺济礼的意思,既然是陪嫁,就该归还齐佩之,不然落到旁人眼里,便是贺家连一个妾的财物都要霸占,好不丢人。然而亲母子斗法,她是不便插嘴的,免得落得两头不是人,遂把腰一扶,拿有孕身乏作借口,回房去了。
-----------------------------2010.9.2.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