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贺济义的这态度。倒还算一视同仁,两家人很快便停下了争吵。叔叔摸了摸胡子,道:“成亲是大事,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他这回要出远门,趁早在出门前把婚事办了。”
这话舅舅也赞同,道:“我这回来,带了二妮的生辰八字了。”
贺老太太想起贺济义的性子,连声道:“不妥,不妥。”
叔叔和舅舅异口同声问道:“为甚么不妥?”
贺老太太不肯在亲戚面前讲自家儿子性子拧,便寻了个借口道:“转眼就要出门,时间太紧了,忙不过来。你们且先回去等着,过些日子我再给你们去信。”
舅舅一家是知道贺老太太的心思的,倒还不怎么着急,叔叔一家却是恨不得今天就去合八字,明天就把人抬进来,于是急得很,不肯依。
贺老太太一个寡妇能把两个儿子拉扯大,没受族里欺负,也是有些本事的。当场把脸一板,冲着妯娌道:“济义没几天就要走了,慌里慌张的办婚事作甚?你家侄女赶着嫁人,莫非是嫁不出去了?”
贺济义的婶娘臊得满脸通红,想还嘴,又怕得罪了贺老太太,愈发进门无路,只得生生忍了。
贺老太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了声身乏,命人把他们都送了出去。
这一闹,贺老太太的头又疼了,准备歇会子,但还没等她爬上罗汉床,齐夫人兴师问罪来了,她带着大丫头,身后还跟着刘姨娘,一进门就是一副指责人的模样,质问贺老太太道:“老太太,年前咱们可是约好了,等你亲家母一出嫁,就把我家佩之抬作妾室,如今你亲家母都嫁去西京好几个月了,佩之怎地还是个通房?”
贺老太太早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经齐夫人这一问才猛然想起来,但她丝毫没有歉意,反倒觉得齐夫人如今一个通房丫头的嫡母,也敢在她面前这般嚣张。实在不像样子,因此也不让她坐,也不叫人上茶,慢吞吞地在罗汉床上躺好了,才道:“我还当甚么事呢,也值得齐夫人亲自来一趟。”
齐夫人像是料到她会来这手,也不发脾气,直接从丫头手里接过一张纸,拍到贺老太太面前的小几上,道:“白纸黑字,老太太自己看看罢。”
贺老太太这又才记起,当初是同齐夫人签了协议的,她瞅见那张纸上红通通的一个手印,不得不转了态度,坐起身来吩咐丫头看座,倒茶。
齐夫人气定神闲地坐了,端茶吃了一口,才道:“之前你们家不信守承诺的事就不提了,如今二少爷要出远门,不如就趁此机会把佩之的身份定了,再让她跟着去扬州。也好照顾二少爷的起居饮食,老太太你看如何?”她的话句虽有询问,但用的却是笃定的口气,让贺老太太又生了回闷气。
贺老太太把茶盏盖子重重盖回茶盏上,不悦道:“我虽然没给齐姑娘抬身份,可也没不许她近济义的身,这么些日子过去,她始终没本事笼络到济义的心,至今还是以姑娘身住在归田居后面院子里,让我这个做长辈的有甚么办法?”
贺老太太在乡野里无拘无束惯了,居然把这样露骨的话拿上台面上来讲,让齐夫人一时间面红耳赤,羞愤不已。椅子后立着的刘姨娘察言观色,替齐夫人还嘴道:“那是我们二小姐稳重,也是她的志气,没有妾的身份,就只谨守着本份。”
齐夫人对她这句回话很满意,就没有追究她越矩答话的事,只拿眼盯着贺老太太,看她如何接话。
只见贺老太太轻蔑地撇了撇嘴,嘀咕道:“都已然做了别人家的通房丫头了,还守甚么本份,既然这么想守,怎么不多多备了嫁妆,八抬大轿嫁作正头娘子去。”
齐夫人一听这话,火冒三丈,齐佩之没做成正妻,难道是因为她舍不得嫁妆?还不是先因庶子好赌,将她输给贺济义;而后因嫡女无知。四处散布谣言,才使得齐佩之不得不委身贺家做个通房丫头,让她这个做嫡母的丢尽了脸面。
但庶子也好,嫡女也好,说起来都是齐夫人自己教导无方,让她再怎么气愤,也只能把火窝在心里,无法发泄出来。她忽地想起罪魁祸首是庶子,便回头把刘姨娘狠瞪了一眼,吓得后者一哆嗦。
平心而论,贺老太太还是挺喜欢齐佩之的,安静,听话,让她待在归田居后院,她就一直待着,从来不哭不闹,这样的女子,好拿捏,让贺老太太抬她作妾室,贺老太太是愿意的,只是如今她还只是个通房丫头,齐夫人就这般盛气凌人,若真成了妾室。齐夫人岂不是会更加跋扈?
然而白纸黑字的协议摆在面前,刺得贺老太太眼痛,她知道,形势逼人,齐佩之这个妾的身份,是想给也得给,不想给也得给了。虽然如此,贺老太太还是不想让齐夫人太得意,便道:“我这就传话下去,抬齐姑娘为妾,不过济义到扬州她跟不跟去。却是我们家的事,齐夫人管不着。”
这是数落齐夫人多管闲事呢,齐夫人气得一噎,恨道:“正经的妾室,怎能传个话就算了,怎么着也得摆几桌酒,请亲朋好友来作个见证。”
“你又不早说,我们家今日才摆了酒,转眼又摆?你以为酒席不要花销的?”贺老太太心疼银子,不高兴了。
齐夫人更不高兴:“你家又不是那等揭不开锅的人家,要花销又能怎地?”
贺老太太气道:“我家可穷,不像你们家,拿着银子乱撒,连卖花婆子的盒子都要打一个送她。”
这是哪儿跟哪儿,怎么扯到卖花婆子身上去了?齐夫人还真有些吃不消贺老太太的胡搅蛮缠,重重喘着气,不知如何还嘴。
刘姨娘再次察言观色,越过齐夫人径直开口道:“不摆酒席,直接抬进门的妾也是有的,不过那样的妾可没得嫁妆,老太太既然舍不得酒席,就把我们二小姐的嫁妆还来罢。”
这下可戳到了贺老太太的痛处,马上转动脑筋,盘算起是齐佩之的嫁妆值钱,还是几桌子酒席更值钱。算来算去,因为齐佩之的嫁妆里有银首饰,有布匹,还是嫁妆更值钱些。算好了帐,贺老太太的态度立时就变了,打着商量道:“亲戚朋友们才来过,不好劳烦他们再跑一趟的,不如只请至亲的几位来家里坐坐,如何?”
齐夫人不同意,坚持所有认识的人都要请到。贺老太太再次把帐一算,脸色就变了:“不过一个妾,要那么大排场作甚?”说着唤小言:“把齐姑娘的嫁妆取来,还她。”
齐夫人可不喜欢那点子嫁妆。她坚持要摆酒,是想挽回些面子,好让公婆不再冷言冷语,好让妯娌不再冷嘲热讽。因此她一听到贺老太太宁愿不要嫁妆也不办酒席,心里就有些慌了,转头把挑起话头的刘姨娘狠瞪了一眼。
刘姨娘忙出声道:“罢了,罢了,算我们吃亏,请至亲就只请至今罢,只是务必要热闹些。”
“几桌子酒席还不够?还要怎么热闹?”贺老太太耷拉着脸,不冷不热回过去。
刘姨娘小心翼翼看了齐夫人一眼,道:“就照老太太的意思办罢。”
齐夫人愤然起身,告辞的话都没说便走了,只有刘姨娘趁她背过身时,冲贺老太太福了一福。
这次交锋,算是贺老太太大获全胜,让她心情舒畅不已,但一想到那几桌子酒席,又心疼坏了,把孟瑶叫过来问道:“媳妇,整治一桌最便宜的酒席,须得几多钱?”
孟瑶一时没听明白,还道她是嫌今日的酒席不够好,忙道:“老太太,今日的酒席虽说不是顶好的,但绝对也不差,在亲戚朋友间一点儿不丢面子的。”
贺老太太摆手道:“我哪里是指今天的酒席,是齐夫人方才来过,要我们贺家办几桌酒席,给齐姑娘一个妾室的身份。”说完又叹气:“都怪我一时糊涂,当时答应了她这桩事,如今不办也不行了。”
抬齐佩之为妾?小叔子纳妾,怎么也不关孟瑶的事,况且贺济义如今自己也要做事赚钱了,轮不到哥嫂出钱来替他养妾室,愈发同孟瑶不相干了。孟瑶这般想着,便笑道:“不就是几桌酒席么,老太太说办,我这就去准备。”
贺老太太叹着气吩咐道:“捡那最便宜的菜买,有一两个鱼肉便得,不过小小一个妾室,无须给齐家脸面。”
孟瑶巴不得能省钱,好叫贺济礼少心疼会子,忙一一应了,同贺老太太把纳妾酒席定在了三日后。
正商量着,小丫头来报,称齐家的刘姨娘想见见齐佩之。贺老太太正生着齐家的气呢,不耐烦道:“有甚么好见的。”
孟瑶却劝道:“齐姑娘马上就要做妾的人了,让她生母去教导教导她也是好的。”
贺老太太不置可否,孟瑶便让小丫头去传话,许刘姨娘上归田居见一见齐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