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姨娘等得一声准信儿。连连催领路的小丫头,朝归田居赶。归田居是所二进小院,布置得极其简朴,刘姨娘左右环顾,一样值钱的物事都不曾见着,不禁替自家亲闺女叹了几口气。
齐佩之住在后面院子一间小小的耳房里,屋内陈设,仅是些桌椅木床茶壶杯盏之类,连一样像样的摆设都无。刘姨娘看到抹眼泪,道:“儿哪,你这屋子,比起姨娘的来还不如。”
齐佩之倒不觉着有甚么,淡淡一笑,道:“姨娘,我只是个通房丫头,这样已经很好了,怎能与有儿有女的姨娘比。”
刘姨娘听她这话里的意思,还是存着做妾的心的,不免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姨娘不是告诉过你,别急着做妾。等姨娘攒够了钱,把你赎回去的么?”
刘姨娘是跟齐佩之讲过这样的话,当时齐佩之是听进去了的,但自从贺济义自告奋勇替齐佩之夺回了些嫁妆,她的心就有些动摇了。
刘姨娘最是了解自己的闺女,见她没有立时答话,便知她心有异,气道:“你不愿意?别告诉我是因为贺家对你很好,你才不愿意走,若真是对你好,也不会让你至今还没同二少爷圆房。”
齐佩之羞红了脸,道:“姨娘你说甚么呢,二少爷如今还未有正室,偏房也只有我一个,要多自在有多自在,我自然不大愿意走。”
刘姨娘听了这话,愈发生气:“他又不是一辈子不娶妻了,至于妾,将来指不定有多少呢。”
齐佩之抬眼看了看她,问道:“不知姨娘想把我赎出去,是有甚么打算?”
刘姨娘道:“自然是给你寻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去。”
齐佩之眼中滚下泪来,哭道:“姨娘又哄我,就算我被赎出去,上头还有祖父祖母,还有父亲嫡母,哪里又轮得到姨娘做主?”
刘姨娘见她心里很是明白。语气便有些发虚,但还是坚持道:“夫人既是卖了你,你与齐家便再无干系,等姨娘把你赎出去,就是姨娘替你作主,他们管不着。”
齐佩之还是不相信,道:“姨娘说要让我做正头娘子,那不得置办嫁妆的?姨娘哪里来的钱?”
齐家早就是个空壳子,仅有的一点儿钱,齐夫人要留着顾面子,哪里分得到妾室们的头上来,饶是刘姨娘做妾多年,也并无多少积蓄,她被齐佩之这一问,还真答不上话来,卡了壳了。
齐佩之见她如此,便知她先前的话都是在哄她,泪水更如滚珠似的落了下来。刘姨娘忙道:“你哭甚么,我是你生母,还能害你不成?你说的是,我没多少钱与你置办嫁妆。让你风光做别个的正室,但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自始至终只是贺家的丫头,可就算大大打了夫人的脸了,让她在家里族里都抬不起头来;再等我尽力把你赎回去,老祖宗和老爷一高兴,咱们这一房,就要出头了。”
原来是为了打击齐夫人,齐佩之抬起头来,质疑道:“能怎么出头,她再丢脸,也还是夫人。做小的,庶出的,再怎么风光,见了她照样要服服帖帖。”
刘姨娘脸色一黯,叫她说的伤感起来,好会子才叹道:“我能怎样呢,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法子值得一试。其实老祖宗还是喜爱你二哥的,全因夫人压着,面儿上才淡淡的。若因为你做丫头的事伤了夫人的脸面,让她稍稍收敛,或许你二哥出头的日子就到了。”
提起二哥齐修之,齐佩之咬牙切齿:“二哥如今不得老祖宗的心,是怪夫人压着?他要是个好的,也不会赌钱把亲妹子都输了。”
刘姨娘道:“你二哥并无害你的心,皆因年少贪玩,才签了那张荒唐的欠条,说起来也要怪贺家二少爷太过奸诈。”
贺济义在齐佩之心中。是个仗义助人的人,绝对和奸诈挨不上边的,因此她对刘姨娘这话很不赞同,垂了头不作声。
刘姨娘是寻了借口才出的齐府门,怕回去晚了齐夫人起疑心,便不想再同齐佩之绕圈子,直截了当问道:“你到底愿不愿意照姨娘的计策行事?”
齐佩之不愿答应,可又有点拿不准贺济义,万一贺济义不是个能依靠终身的人,刘姨娘的计策倒是好的。她想来想去,犹犹豫豫回答道:“姨娘容我再想想。”
刘姨娘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心生希望,急急地嘱咐道:“你可得快些拿主意,过了这两天,再变卦可就来不及了。”
齐佩之听不明白,奇道:“这么这样急?出甚么事了?”
刘姨娘将齐夫人兴师问罪贺老太太的事讲给她听,道:“估计摆酒就是这两天了,所以你得快些去贺老太太面前表明心意,我看她是一百个不愿意抬你做妾的,只要你自己不肯,就算有你嫡母拦在头里也不中用。”
齐佩之终于明白刘姨娘为何巴巴地来寻她讲那些话,原来是齐夫人开始行动,逼着贺老太太抬她做妾了。这些人各有各的打算。却没一个是为了她。齐佩之想着有些心凉,胡乱点了点头,现出疲意来。
刘姨娘又叮嘱了她几句,匆匆离去,齐佩之呆呆地在椅子上坐了许久,连小丫头端来的晚饭都凉透了心也没在意。
天色暗下来,归田居前院传来笑声,齐佩之猛地站起来,推窗问一名二等丫头:“二少爷回来了?”
这名二等丫头名唤彩云,曾因为欺负齐佩之罚过跪,从此再不敢对她不恭敬;加上今儿又听说齐佩之即将成为贺济义的妾室。愈发殷勤备至,笑吟吟地回答道:“回齐姑娘的话,是二少爷吃罢晚饭回来了,正同知茵姐姐在前面厅里玩闹呢,我引姑娘过去?”
这话包含深意,有挑拨离间之嫌,但齐佩之一点儿也没听懂,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客气问道:“你能帮我把二少爷请到这里来吗?”
彩云会错了意,还道齐佩之是在向知茵挑战,暗自一笑,很干脆就领下了这门差事,应着去了。她来到前面厅里,大声禀道:“二少爷,齐姨娘请您过去。”
贺济义不知齐姨娘是谁,愣着,知茵撇嘴道:“还没成姨娘呢,就先叫上了。”
贺济义问她道:“齐姨娘是谁?”
知茵朝后院指了指,道:“还有谁,后面住的齐姑娘呗,老太太定在三日后替她摆酒抬身份呢。”说着冲贺济义福了一福,酸溜溜地道:“奴婢这里先恭喜二少爷了。”
贺济义根本不知她这醋意从何而来,丝毫没在意,只暗怨贺老太太不守信用,当初明明说好,纳了孟月,他才纳齐佩之的,如今孟月没了消息,怎么却把齐佩之抬上来了?怨归怨,但这些想法,他只敢藏在心里,毕竟孟月那事儿,是他自己做的不地道,再不敢放到台面上来讲的。
贺济义就这样带着一肚子的怨气,来到后院耳房,很不耐烦地问齐佩之道:“找我有甚么事?”
齐佩之见他语气不善,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慌忙站起来,指着桌上的一盒子胭脂水粉,道:“我特意请二少爷来,是想谢谢二少爷,多谢你当日费神,替我要回了这些嫁妆。如今你要远行,佩之却无力办酒与你相贺,实在对不住……”
贺济义看着桌上的胭脂盒子,想起了当日的那档子事,依稀记得,他是拍着胸脯答应过齐佩之,替她把剩下的嫁妆也取回来的。贺济义并非甚么守信重诺之人,但却觉得在一弱女子面前食言,很不好意思,又想着,反正他就要去扬州了,随齐佩之在家是通房丫头还是妾室,都与他没甚么干系,于是心里的火气就减了几分,道:“你等着,我去帮你把剩下的嫁妆也拿回来。”
齐佩之见自己暗示有效,心中欢喜,对着贺济义福了又福,称自己等他好消息,将他送了出去。
贺济义真个儿去了第二进院子,问贺老太太拿齐佩之的嫁妆。贺老太太闻见他身上还有晚饭时留下的酒气,忙道:“快来娘身边,娘给你熬醒酒汤去。”
贺济义见贺老太太扯开话题,很不高兴,直挺挺站在那里,道:“我不喝醒酒汤,我要齐姑娘的嫁妆。”
贺老太太本就舍不得那几样银首饰和布匹,加上马上要为齐佩之花钱摆酒,就愈发舍不得了,心想若将嫁妆还给了齐佩之,办酒的钱却要她来出,岂不是亏大了?这嫁妆,还不得,还不得。
贺老太太面对着最心爱的小儿子,发不出脾气来,好言好语解释道:“齐姑娘在我们家不愁吃不愁喝的,要嫁妆作甚么?还是娘替她保管更妥当。”
贺济义道:“娘,你又不缺那她点子嫁妆,留着作甚,还给她罢,莫落人口实。”
贺老太太不以为意,道:“她只不是正妻,连我媳妇都算不上,我替她保管嫁妆,那是她的体面,有谁敢说闲话?”
贺济义见和她讲不通道理,动手就翻,四处打柜子翻箱笼,东西满处丢。贺老太太跟在他后面,急得直跳脚:“小祖宗,难道她比你母亲还亲,你要这样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