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炎坐的花轿之中,外面一片锣鼓喧嚣,红盖头蒙着头,眼前都是让人恐惧的红色。
他只能低头看到熙早送他的红色礼服上繁复的丝绣花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这两天自己一直咬着牙,心已经变成了一块铁,现在忽然空落落的恐慌起来。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自己身受折辱,现在又要身为人夫。一切快的就象一场噩梦,还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后悔就已无法挽回。
熙早,我对不起你,我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不忍心自己这肮脏的身体玷污你,我害怕从你的眼中看到失望和不屑。皇上的威压我不敢抗拒,圣命难违,我怎忍心家中亲人因我再次受累。天威难测,我又怎忍心你因我对抗皇命身陷险境而断送大好的前程。
而自己婚前失贞,被发现了会受到怎样的严惩,不过凭的夫家的一句话。记忆中失贞男子被烙伤下身,口身游街的情形,使他不寒而栗。那样的羞辱怎么承受,还要连累年迈的父母蒙羞他们怎么受的了。只求那魏良到时能休了自己,自己能孤独终老,否则今天晚上恐怕就是自己的死期。
眼前熙早送的大红的礼服残酷的刺痛着他的心,他固执的穿上它,噬心的疼痛是他该受的。
他一遍一遍的下着决心今日过了门就忘了她,让一切如同埋在他家树下的她的信、她送的衣服和问情刀一样随记忆封存。
她说了要把自己当兄长,她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以后她会娶配的上她的夫郎……,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红盖头捂的他胸闷的透不过气来,他象濒死的鱼一样,张开嘴拼命的喘了几口气,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心,让疼痛平复着自已对未来的无望和恐慌。
花轿到了魏府门口,门前早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堆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魏府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巨富,负责采买大内物资的皇商,次女又是新任的吏部侍郎,现如今娶了名满京都的双颜公子之一,引得很多过路之人都驻足观看。
花轿一落地,谢临炎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外面一片鼓乐嘈杂人声,他只觉得脑中一阵空白。
只见轿帘一翻,一双瓷白略显瘦削的手伸进轿中。
魏良这一路身穿新娘喜服骑在披着大红花的高头大马之上,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人生得意之事自己算占齐了。所谓的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就是自己现在的写照。虽然自己这个榜眼是买通干爹顾太师得来的,名不符实,可那又怎么样,只要有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自己现在不照样身居要职。便是那才高八斗的状元又怎样,不过在翰林院混个闲职。
如今自己蒙皇上亲自指婚,这是何等的荣耀。娶的又是大名鼎鼎的谢临炎,以前自己见到他俊美的容颜,只当这辈子没法子亲近,如今竟然能娶回家来做正君,虽然他家现在没落了点,但是在北军之中素有威名,何况自己家中不缺的就是钱。
她心中激动,双手不由的都打颤,一只手颤巍巍的伸到谢临炎膝下,另一只手搂上了他柔韧纤长的腰肢。谢临炎不由的浑身一僵,下一刻便被抱了起来。
他虽然看起来不胖,但是身材修长,肌肉紧致结实,那魏良却还要比他低半头,又身材瘦削。她兴奋之余,也没考量考量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抱着谢临炎,牙关紧咬,额上已是青筋爆起。待等到发现自己实在坚持不住了,连开口的劲都没有了,还来不及喊人帮忙,就东倒西歪的趴在了地上。
谢临炎发现自己往下坠去,他本能的在空中一扭腰,侧着身一翻,稳稳站在地上。红盖头飘然而落,露出他如远山的眉,如星月的眼。
周围很多人都听说过他的美名,但没有亲见过。今日一见这翩然的身姿,绝世的容颜,皆怔愣之后,一起哄然叫好。
谢临炎站稳之后,才发现自己这个未来的妻主正狼狈的趴在地上,他犹豫着是不是上前搀扶,一时怔愣在当地。
旁边早有小厮跑过来,把魏良扶了起来。她摔了个狗吃屎,嘴唇上全是血,前门牙有点活动,一嘴的血腥气,呸的往地上吐了口血沫子,心中大喊晦气,看来老天是不能让一个人太得意了。
魏良的父母正和宾客在喜堂之上等着新人进来,忽听外面嘈杂之声,忙出门来看。见自己女儿正狼狈的擦着嘴,谢临炎竟然不盖盖头,就这么大咧咧的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脸茫然,不由心中气恼不已。
新人入喜堂,讲究的是头不能见天,脚不能着地,现在全破了,这可不是个吉兆。魏夫君一脸阴沉,一双三角眼快瞪成四角的了,忙吩咐身边的小厮:
“还不快去给新姑爷把盖头蒙上,让人把他抬进来,这身强体壮的,哪里象是个男人。”
背转身还忍不住抱怨道:
“我就说娶了这样整天抛头露面的男子丢脸,偏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还高兴的什么似的。”
小厮们赶紧跑过来捡起红盖头,给谢临炎蒙在头上,七手八脚把谢临炎抬进来了喜堂。
进了喜堂才将他放下,站在红毯之上。早有喜公过来,往两个新人手中塞了大红花的绸子喜带。魏良牵着谢临炎走到跪垫之前,行拜堂之礼。拜堂之后,闹哄哄的将谢临炎送入了洞房。
熙早在谢临炎成亲这天,天还没亮就被噩梦惊醒了,梦中谢临炎在重重迷雾中时隐时现,近在咫尺,她却怎么也够不到他。
醒来后,心痛的再也睡不着,今天之后真的就和他咫尺天涯了吗?
她一个人来到他们曾经共同去过的道观后的树林里,记忆中两个人共同的欢乐时光那么短暂。
天气依然晴朗,树林中好像还回荡着当时的欢笑声。可是物是人非,从今后,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将成为别人的丈夫了,只留下自己孤独的一个人在这个世间。曾经要守护他一生的誓言就这么随风而逝了吗?
她已经收到了魏府的喜贴,但是她不敢去参加他的婚礼,她不知道是不是能承受亲眼看着他出嫁的痛苦。
她一个人在树林里坐了好久,眼看这太阳一点点爬高了,忽然噌的站起身来,
“不行,今天是炎出嫁。”
似乎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她飞身上马,向魏府狂奔而去。
她气喘吁吁的进了喜堂,喜宴已经开席,谢临炎也已入了洞房,终究是没有见到。
迎面却走来了张之清。她从坝上草场回来后,就调回兵部任职,最近正好出外公干,在外地听到谢临炎要出嫁的消息,她心急如焚,临时赶了回来,可是却只是赶上了他的喜宴。
她将熙早拉到外面无人之处,怒目而视的瞪着熙早,声线因为焦急都变得暗哑了:
“你怎么能任他嫁给别人,你知道他要嫁的是什么人?我真后悔当初信你能给他幸福,将他留给你照顾,你真令我失望!”
她说完这话后愤怒的紧盯着熙早,却见她眼中先是一阵茫然悲凉,忽然又流露出恶狠狠的忿恨来。想起谢临炎的放弃和绝情,熙早心如被撕裂了一样,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字字带着她这几日无尽的心伤:
“你去问问他,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没有苦衷他怎么会突然改变心意,难道你认为他是水性杨花之人?当初他为了你如何的伤心难过,我亲眼目睹,怎么会短短的时间说变就变?你可去深究过原因?你当人人都如你般有显赫的家世,强大的靠山,想什么就干什么吗?我早就劝过他,和你在一起,将来必受连累,他只是不听,唉,到头来他还是被你毁了一生。”
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张之清也知道多说无益。只是她眼睁睁看着谢临炎一生幸福尽付流水,心中懊悔不已。
她看着熙早深皱着眉,嘀咕着:
“他有苦衷?我问过他的,他说他是真心喜欢那魏良。”
张之清双手紧握成拳,若不是不想在谢临炎婚礼上生事,生生想揍她两拳,没想到她平时看起来精明干练,一面对感情就如此的糊涂。她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熙早心中现在是挖心挖肺的疼,她以前虽然难过,但是一想到这是谢临炎的自己的决定,自己算是成全了他,总能有些安慰。现在被张之清这么一说,她却犯了疑惑,如果果然如此……可是他到底有什么苦衷呢?以至于和自己都不能说,偏要嫁给那魏良。可是现在谢临炎天地都拜了,一切都晚了。
她心中烦闷,回到喜宴之上,开始猛灌起自己酒来,喝完了一壶酒,正准备去拿第二壶,一只清凉修长的手盖上了她的手:
“别再喝了。”
熙早朦胧着双眼抬头一看,原来是顾飞颜,他微皱着好看的眉头,狭长的眼睛中满是关切之情。
熙早苦笑一声:“不喝干什么?”声音中透出浓浓的疲惫。
当初熙早在坝上草场行宫之中,坚拒汗王求亲,誓言铮铮要娶谢临炎。顾飞颜虽明知自己今生恐怕与她无缘,但是听她亲口承认心中已有别人,却还是不由得心如刀绞,更是万念俱灰,心中羡慕谢临炎可以得到她如此深情。
如今看到谢临炎终还是嫁入别家,按说自己该庆幸才对,却不知道为何替谢临炎心酸不已。
可能是同病相怜吧,他最知道男儿的苦。纵是再抗争再要强,终还是抗不过命去。说起来谢临炎还有熙早真心爱他,还有父母疼爱,可是自己呢,世界上竟然连一个在意自己的人都没有。
现在他看到熙早难过,心疼之余,语气却也淡淡的带了些责备:“既知道现在难过,你为什么不阻止他,现在喝酒有什么用?只是伤了自己的身体罢了。”
“连你也怪我?我想要可是人家不领情,我便是想拿命换,可也得别人稀罕才行。”
顾飞颜这个人总是给她有别于别人的温暖。和他在一起象大冬天从风雪中走进点着旺旺火炉的小屋,感觉暖烘烘的。加上酒精的作用,熙早不由的有些委屈的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唉……。”看着她红粉的脸蛋,一双大眼睛雾蒙蒙、水漉漉的,象受伤的小兽一般,哪还有对敌时的凌厉,与自己谈天时的洒脱。
顾飞颜无奈的摇了摇头,宠溺的口吻如同对孩子一般:
“你不要怪他,他必有他的苦衷。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一样随心而为。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要喝那么多酒,一则伤身,二则看到有心人眼里,受苦的还是刚做了新郎的人。既然他已嫁为人夫,只有希望他能得到幸福了,熙早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劝,熙早就不难过,平时能言善辩,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他心知责怪她也没有用,朝堂之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又岂是一朝一夕凭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周围都是人,本来说话也不方便,但是平时苦于没有机会,他四顾看了看,接着低声说道:“喝酒没有用的,若真想保护他,须早有图谋才是。”
他还待再说些什么,站在身后的小厮清儿早就替他着了急。眼瞅着太师已经发现了,眼睛直往这边瞟。他赶忙伏在顾飞颜耳边,悄声道:
“公子,太师看着呢。”
说着搀扶起顾飞颜回到了他原来的座位上。
新娘魏良心情却是无比的好,他在那边推杯换盏,热情的招呼着宾客。
等到晚上所有的宾客都走了,她兴冲冲的向新房走去,虽然喝的有些多,但是心情好,竟然没有醉,只微微的有点头晕,步子发飘,正是如神仙一般的状态。想着房中那个可人儿,她一路上都偷着乐,撇着一天下来已经笑麻了的嘴角,哼着小曲儿推开了洞房的门。
洞房之内只见紫檀雕花的新床之上安坐着还蒙着大红盖头的谢临炎。喜床之上铺着厚厚实实的大红缎子双喜字大炕褥,床里墙上挂着一副喜庆对联,上书:翔凤乘龙两姓偶,好花圆月百年春。正中一幅富贵牡丹图。床前桌上一对龙凤红烛印照着整个房间一股子喜气。
早有喜公在旁边递给魏良一支黑油油的秤杆子,魏良拿过来挑开盖头一看,只见谢临炎垂目低头,又长有卷的睫毛轻颤。他平日里从不戴花里胡哨的首饰,多用布带系发,顶多插根木簪,今日拗不过爹爹,盘发之上簪了根镶红宝的镂空雕花黄金簪,在烛光之下,英气中带了几分柔和,虽仍是素面朝天,却丽质天然,不由的魏良就看傻了眼。
酒醉之下,她也不顾的喜公小厮还在旁边了,撩衣坐在了谢临炎身边,把脸凑到了谢临炎耳边。只闻的一股子清凉凉的薄荷般的体香,不禁脑中一爽,看到他蜜色皮肤细腻,连毛孔都看不到,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舔抵。
一阵呛人的酒气袭来,谢临炎浑身一僵,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觉的羞耻慌乱,心中哀伤。一把攥紧腿上的长袍,强压着伸手去推开魏良的冲动,只是皱着高挑的剑眉,微微侧了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