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被火烫了下,一步跳开,冲着寄爷的背影怒声叫道:“你想害死我嗦?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吧?”我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那股气味我刚刚闻过不久——没错,是酒味,和茅屋堂屋中酒坛中飘出来的气味一模一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满鸟鸟到现在还像霜打的茄子就是拜这酒味所赐,此时再次闻到那股清香的味道,我怎会不肝胆俱裂、怒火攻心呢?
“这酒不是那酒,这竹子里的酒是古人专门装在里面的。”寄爷简单地说了句,不理会我的气急败坏。
“真的?”那酒香虽然勾得我的五脏六腑如千百只蚂蚁在爬,我还是不敢相信,这装在竹子里的酒是所谓的“宝贝”,万一又是那种夺人魂魄的蛊,贸然喝下去,被寄爷再灌进一些肥大的蚯蚓,那我还不如自刎而死走上投胎的征途算了。
“你没看见这里的环境与那堂屋有什么不同吗?”寄爷又闷声说了句。
不同?我想起来了,那堂屋非常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而这竹林里枯枝腐叶遍地,蚁虫蚊蛾横行,可以说是肮脏邋遢不堪,与茅屋比较起来,在干净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难道,这竹子里的酒真的不是养的蛊?
寄爷听我半天无动静,倒退到我身边,司刀一挥,我砍的那根楠竹应声而断,一股更加浓郁清香的酒味在竹林弥漫开来。寄爷再一挥刀,砍下一截楠竹,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喝了起来,声音和气味一起折磨着我焦渴的神经。
我见寄爷的动作一点也不显迟疑,心中犹疑参半,两眼紧紧盯着寄爷看他脸上有无变化。寄爷猛灌了几口,完了还故意一抹嘴,长叹口气,很满足的样子。“也难怪你要怀疑,你们刚刚差点玩脱小命,害怕这酒是毒药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告诉你,这酒确实是真正的酒,清淳甘洌,里面没得任何蛊虫。这是土家人自创的一种藏酒方法,目的是把酒的辛味辣味去掉,你看见的这些木钉子是把酒灌进竹子之后才插进去的,目的是防止酒精挥发。这种贮酒的方法,到目前都还在很多偏远的土家山寨存在。”
原来如此。我听寄爷说得如此板上钉钉,心中的惶恐渐落,接过他手中的竹筒斜着一看,发现小半筒液体清亮,一点也不混浊。我麻着胆子轻轻抿了一口,果然发现那酒淳厚纯和,既有酒的味道,又有竹子的清香,酒味说浓不浓说淡不淡,有一种甜味,类似土家人经常用来招待贵客的醪糟(甜酒)。
这酒是我一辈子从未喝过的美酒,那股清咧甘淳的味道让我一下子把对蛊的担忧抛到九霄云外,抱着竹筒咕嘟咕嘟猛灌起来,胸腔中被焦渴点燃的熊熊烈火转眼间就没了气势。
小半筒酒岂可够我喝?我越喝越舒服,力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拔出卡在竹子上的利剑,手一挥再砍下一截竹筒,发现里面尚存半筒酒,当下毫不迟疑,再次猛灌起来,直到喝到我的肚子咣当作响才作罢,捡起掉在地上的木榫一摸,发现它是用不易腐烂的茶树做成的,插进竹子的一头还包裹着棉花之类的东西,可惜都已腐烂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并不能判断那就是棉花,但到此时,我已全然了解这木榫的作用了。
“满鸟鸟肚中肯定不好受,你给他多灌些酒吧……把那些东西弄出来。覃姑娘的嘴皮都干咧了,也让她喝一点。”寄爷见我喝了酒,呆呆看着木榫发愣,提醒道。
我一惊,赶紧挥剑砍下另一截装着半筒酒的竹筒,推醒覃瓶儿。覃瓶儿从梦中惊醒,乍一闻到酒香,也吓得从地上一下子蹦了起来,手忙脚乱推开竹筒,缩到一角,瞪着两只惊恐的眼睛,“鹰,你干什么?赶快扔掉!”
她的这个反应在我预料之中。我赶紧把这酒的来历跟她说了,覃瓶儿听完将信将疑,见我以鼓励的眼神看着她,颤抖着手接过竹筒,仿照我先前的样子看了一番,再抬头疑惑地看着我,我对她点点头,覃瓶儿心一横,眼一闭,咕嘟喝了一大口酒,咂着嘴皮回味一番,接着仰着脖子毫无风范地狂喝起来。
看着她这番豪迈的举动,我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和她在红灯笼麻辣烫馆喝酒的情景,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这娃妹儿,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让她太累了。
我见覃瓶儿喝了酒,挥剑砍下七八截竹筒,抱到满鸟鸟身边,把他翻转过来,掰开他的大嘴,把竹筒伸了进去。这伙计心神和体力都已疲惫到极致,我这么折腾他,他居然都没醒,喉管下意识的悸动,把一筒筒酒喝进肚中。
我完全忽视了这竹筒酒的后劲,当我感觉到浑身燥热的时候,满鸟鸟突然一翻身坐了起来,眼睛蓦然睁开,“狗日的……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搞么子……躺猫猫嗦……啊?哇——”一股令人反胃到窒息的东西从满鸟鸟嘴中喷了出来,差点溅了我一头一脸。
满鸟鸟哇哇吐了几口,喘着粗气对我说:“龟儿子……你把这地帮我按住哈……莫让它转动……妈那个巴子……转得老子脑壳都晕了……”我一呆,意识到满鸟鸟居然喝醉了,此时已达到胡言乱语的境界。我捉弄心起,伸出食指到他喉咙一阵轻抠,满鸟鸟果然忍不住,肚腹间一阵剧烈抽动,双肩一耸,又呕出一瘫乌黑的东西来,那气味,熏得在一旁自顾自舔着竹筒的花儿都不满地倒退几步,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厌恶。
满鸟鸟此时已经顾不得地转不转的问题了,一边呕吐一边自己伸出手指去喉咙掏弄,边掏边呕,边呕边掏,到最后他的脑袋周围满是他弄出来的恶臭东西。我和覃瓶儿站得远远的,捏着鼻子皱着眉头看着他折腾。
好半天,满鸟鸟瘫在地上渐渐不动了。我吓了一跳,捂紧口鼻蹦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翻开他一看,发现这伙计口角流着牵丝般的涎水,鼻孔呼噜作响,竟然再次睡着了,气息粗状,极富韵律感。
我放下心来,避开满鸟鸟埋下的“地雷”,走到寄爷身边刚叫了一声,寄爷断然说道:“这个地方不能久呆,你把满鸟鸟背起来,我们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再说。”我被寄爷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吓,又闻到飘荡在竹林间的臭味,也觉得这里确实不是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地方,心想还是赶紧找到一个可以好生摆龙门阵的地方再说吧。
满鸟鸟的衣服上已粘满了他呕出来的脏物,我砍下几截竹筒,利用竹筒中的酒洗去他身上的脏东西,弓腰把他驼在背上,顺着寄爷手指的方向向竹林深处摸去。
这片竹林不知有多大,楠竹层层叠叠,越到后面越密,好在竹子之间的空隙并不难通过。满鸟鸟醉酒后的身子更加绵软,压得我勾腰驼背,踉踉跄跄向前,一路也没人说话,林中显得死一般静寂,耳中只有我自己的喘息阵阵。
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地势越来越陡峭,但那楠竹却越来越稀疏,到最后终于一根竹子也没有了,周围都是人把高的杂树,胡乱牵扯着数不清的藤蔓,更有那丛生的荆棘无情地划拉着我的身体各个部分,很快周身就火辣辣疼痛。
我哪里还顾得看周围的环境,背上的满鸟鸟身上吱吱啦啦乱响,显然是被荆棘挂的,我也顾不得他那丰硕的屁股和健壮的身躯了,只顾埋着头半拖着他在丛林中专捡一些稀疏的空隙像狗一样钻过去。
这一路,我们走了很长时间,而我也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地方,可惜我已累得筋疲力尽,完全是凭着一口气在勉强坚持,根本就没有心思去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只隐约意识到我们经过了一些深山老林中的河滩、峡谷、沼泽等等穷凶极恶之地。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更加险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