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寄爷,我心中的惊喜可想而知。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这老家伙这段时间的神秘行踪又勾得我脑海中产生无限遐想,重重谜团在心中尤如一个个巨大的水泡咕嘟咕嘟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满鸟鸟这厮趴在我的肩膀上,背时的大嘴呼出阵阵满含泥腥味、酸味、酒味等等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的恶臭气息,搅得我的神智晕迷,行动迟缓。好不容易能吸口新鲜空气的间隙,脑海中还闪现着那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的传说中骇人听闻的蛊,惊魂未定的同时,心中不免拥堵着太多的胡思乱想……
这一切,造成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去仔细看那满插乌黑钉子的楠竹们。
覃瓶儿这妹娃儿显然没有经常走夜路,缺乏应有的经验,拿着玄衣都邮珠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照得我和满鸟鸟踉踉跄跄的身影在楠竹间飘忽不定,尤如鬼影般忽大忽小,忽近忽远。我本有心提醒覃瓶儿上前照亮,联想到前途未明,万一这妹娃儿再发生不测,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顾及。再说,对我这双黑白眼来说,有没有照亮无关紧要,前方虽然影影绰绰,倒还不至于撞上骤疏骤密的楠竹,踩中地上密密麻麻的竹茬。
越到竹林深处,那条羊肠小道越不可寻,到最后终于彻底消失,我们一行只是机械地在竹林中毫无方向的穿梭,连花儿这个平时胆大包天的伙计都老老实实靠在我腿边紧紧跟随,既不吠叫也不张狂。
趁大口喘息的机会,我扭头看了下寄爷,发现这老家伙走走停停,一直扭头望着身后,八宝铜铃和司刀牢牢握在手中,看神情充满了无限警惕。我纳闷不已,暗道堂堂的土家梯玛还怕那变成青蛙的蛊追来吗?
有了这层猜测,我越发不敢耽搁,虽然几乎累得筋疲力尽,我还是奋力扛着满鸟鸟马不停蹄向前走。满鸟鸟这伙计估计神智还未完全清醒,除了大口喘气和偶尔哇哇干呕两声之外,一言不发,任我拉着向前摸去。那竹林处在一道缓坡上,我们不时滑倒再爬起,爬起再滑倒,走得异常艰难和痛苦。
在竹林中不知折腾了多久,我终于支撑不住了,依稀看见前方有一块稍微大的平坦空地,我紧走几步,力气一下用尽,扑的一声便倒在地上,满鸟鸟意识模糊,跟着我一头栽倒在地。覃瓶儿轻呼一声,蹲身一把抱起我的头,我苦笑一下,说:“没事,我就是累坏了!”覃瓶儿轻吁口气,“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安叔,他们实在走不动了!”
我俯卧在满是腐烂竹叶的地上,吸着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气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听见寄爷踩着嚓嚓作响的枯叶断枝走到我们身边,闷声说了声,“好吧!”随之我听见一阵叮叮的铜铃响,鼻端很快传来一股辛辣的草烟味道。而此时,我觉得那烟味竟是一种我感觉非常舒服的异香。
此后再无其它动静,四人一狗的喘息和寄爷的吧嗒声在寂静的竹林中显得格外粗重悠远。
在地上瘫了一会,我的力气渐渐恢复。我把手从满鸟鸟的重压下抽了出来,翻身坐起,看见寄爷披着八幅罗裙的肥大身影挡在三个年轻人的花儿前面,司刀和八宝铜铃仍紧紧握在他手中。
我本来想好好把这老家伙讨伐一番,见他这副紧张的举动,我倒不敢出言相询,检视覃瓶儿和花儿一番,见她们并无大碍,放下心来。经过一路的疲于奔命,我的喉咙已经干得冒烟,还未消化完全的鼠肉味翻滚上来,搅得口腔异常难受,当前最想要的就是一桶清凉可口的水。
我左右睃寻一圈,发现周围都是粗大的楠竹,其顶端不知有多高,不计其数的竹枝纠缠在一起,篷成一个巨大的盖子,挡住了我们向上看的视线。我此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按说这里的空气如此新鲜,应该有风才对,而这些竹枝居然一动不动,连竹叶应有的唰唰响声都几不可闻。当然,更奇怪的还是那些插在楠竹身上的钉子,每一截都有一颗,远远一望,有点类似下苕洞的独木梯。
第一眼看见这些黑色的钉子,我以为那只不过是未砍尽的竹桠,后来在路上我就意识到了,竹桠应长在竹节处,怎么可能长在两个竹节之间呢?而且从那钉子的形状和大小来看,也绝不可能是从中间拦腰砍断的竹桠。
除了奇怪之外,我心中还有一屋惶恐。大部分的楠竹都已开花,这些花在我眼中当然是白色的,它们篷在一起,极像覆盖在我们头顶的花圈。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因为当地有句俗话,竹子开花,不是死人,就是败家,而且我爷爷和奶奶去逝前几个月,我家的竹子都开出了类似的花,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那么回事。
因为我的眼睛看不清其它颜色,所以那些楠竹和它们身上的钉子在我眼中都是漆黑如墨,与头顶的篷篷白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满鸟鸟已趴在地上睡着了,渐渐粗重的呼噜声、偶尔含含糊糊的呓语声和干呕声交织在一起,在竹林中一阵阵闷浊地回响。覃瓶儿神情也很委顿,斜靠在空地的一块缓坡上,闭上眼睛假寐,手中玄衣都邮珠的光亮不再晃动,白喇喇如雪般洒出来。花儿斜靠着她,脑袋搭在前腿上,耳朵耷拉着,显然也累极了。
“寄爷……有水吗?”我望着寄爷的背影嘶着嗓子喊了一声。
“……没有!”寄爷头都未回,仍然望着他的前方。
“叶子烟呢?来一支!”
寄爷沉默几秒,反手扔给我一支他已经裹好的“爆破筒”。我捡起草烟放在眼前,苦笑一下,从满鸟鸟口袋摸出防风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一股苦而辣的味道直蹿入肺,刺激得我全身的神经一抽。我又苦笑一下,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嘛!
几口草烟一抽,精神上虽然出现亢奋,喉咙却实在受不了,想找水喝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可放眼一望,眼前除了竹子还是竹子,哪里会有水呢?为了不让焦渴的感觉完全占领我的意识,我决定去看看那些楠竹上的钉子。
趟到近处我才发现,那些钉子果然不是竹桠,而是一截截木榫,而且确实是人为插进楠竹的,因为木榫的一头有很明显的刀削切口,插进楠竹的那一头密封很严,外面糊着一层干黑的东西,不晓得是什么成份。也许是年代久远,相当多的木榫一端已被楠竹牢牢包裹,完全像长在竹子上一般。
“竹子里面可是宝贝!”寄爷陡然说了一声。
“宝贝?么子宝贝?”我大惑不解。
“砍断竹子就知道了。有你需要的东西!”寄爷的声音仍很沉闷。
我需要的东西?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水,难道这竹节里头居然装的是水?不管了,先砍断一根看看再说。想到这里,我抽出腰上的利剑,唰地一声挥向最近的一根楠竹。本来那利剑锋利无比,区区一根楠竹怎能与之抗衡?谁知我的力气尚未完全恢复,手酥脚软之下居然没把那根楠竹拦砍断,利剑一下子卡进楠竹居然没拔下来,而一股氤氲的气味转眼间就飘进我的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