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寨之后我们才发觉,这鱼木寨南北长约两分里,东西宽约一公里,呈椭圆形,如果从高空看,整个寨顶就像嵌在群山万壑中的一只眼睛。寨内田边地角,房前屋外是一群群的古墓葬,墓碑造型古朴、精巧、宏伟,却又与石与石、石与木结合的民族建筑完美融合,给我们一种隔世的感觉。
我们沿着石板小路走了很久,途中遇到很多身着土家族传统服饰的当地人,额兰果一路走一路热情的打招呼,那些人看见我们这一群不速之客,并没表现过多的惊奇,只是对覃瓶儿多看了几眼,覃瓶儿倒也泰然自若。
当额兰果快把我们带到她家的时候,我们居然闹了个笑话。
当额兰果指着一块高高的古墓门对我们说:“我的家就在这里”时,四人齐齐吓了一跳,阳光霎时失去了威力,我们心头都在想,难道额兰果居然是一条住在古墓的狐狸精?我快速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条件反射狠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得吡牙咧嘴,我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额兰果见我们神色有异,站在墓门口咯咯大笑起来,“吓着了吧你们?进来进来!别怕!”
我们满腹狐疑走近墓门一看,发现墓门之后居然是一条青石路,直通后面一座古色古香的吊脚楼,吊脚楼上挂着金灿灿的苞谷砣和红得似火的辣椒,屋顶炊烟袅袅,一股油茶汤的清香迎面而来。
墓门之后确实有一座巨大的古墓,但我们这个墓门只是古墓最右侧的一个侧门。我见墓门之后确实是个人家,又揪个自己大腿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因此渐渐放下心来,连忙问俏笑兮兮的额兰果:“你家怎么住在一个大墓后面?”
“呵呵,知道我不是狐狸清了吧?这没什么奇怪的,我的祖先是这座古墓的守墓人,因此就在墓后搭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时间一长,这个地方就成了我们家了。你看,那边还有一条石板门哩,那是从墓碑另一个侧门进来的。”
我跑出墓门一看,发现这个高大的墓碑之上刻着几个大字:双寿居。想必后面这个大墓是夫妻合葬墓,后来从额兰果得知果然如此。
我问额兰果:“你们……和这大墓住得这么久,不怕嗦?”
“怕什么?这墓里的老人天天保佑着我们呢!哎哎,我说,看几位也不像信迷信的人,一座古墓怕什么呢?快走,我的肚子可饿了!”这时的额兰果露出小女儿的娇媚来,“妈,饭搞熟没得?”
吊脚楼里走出一个朴实的中年妇人,拍着衣襟说:“熟哒熟哒……哟,有稀客哈,怪不得今天清早八晨就有喜雀叫呢!”
我们再次躇足踌躇了几秒,确认额兰果的妈妈不是老狐狸精,一边客气着一边进入堂屋,刚坐下来,额兰果就帮着把油茶汤、阴米子、干洋芋块块、合渣、神豆腐、酢海椒炒腊肉、一些时令小菜摆了满满一桌。额兰果笑道:“你们几位好口福,平时我妈可没做这么多菜,今天我爷爷和爸爸去六吉堂跳肉连响去了,特意交待把午饭搞丰盛点,好回来好生喝顿酒……”听到这里我们终于放心了,刚刚进屋时没看见男人,我还在想这两娘母是不是狐狸精哩,听额兰果说到“肉连响”这个名字,我知道那是我们土家族人的一种特有的娱乐方式,别说是狐狸精,就是一般的外人也是学不来的。
“那……我们还是等等你爷爷和爸爸吧?”满鸟鸟一边吞着口水一边说。
额兰果的妈妈说:“你们先吃你们先吃,现在是农忙季节,我们这里的午饭比较简单,基本上都是喝油茶汤泡阴米子,油茶汤有的是,几位贵客还怕他们没得吃的?你们要是吃不习惯,今天我还特意煮了洋芋芋颗颗饭,等会儿可以多吃几碗。”我一听暗自惊喜,好多年没有吃洋芋颗颗饭了,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为了节约大米,把洋芋去皮剁成碎颗拌入大米中蒸熟,吃起来风味十足,不要菜光泡酱油都很香。
土家人讲究直来直去,听那两爷子可能暂时还不能回来吃午饭,我们也就不再客气,围着一桌美味佳肴大快朵颐起来。
满鸟鸟这厮不晓得是为了体现自己的豪爽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一边大声跟额兰果母女交谈,一边自顾自大碗喝着苞谷酒。这喝酒的人都喜欢“攀伴”,因此满鸟鸟在豪饮时还牢记我这个“砣”,热情地跟我“干碗”,所以不久之后我就头晕目眩眼神迷离起来。
不过为了怕出丑,我还是强忍着装得一本正经,见满鸟鸟还要喝,丝毫不怕丢人现眼,我狠狠踩了他一脚,心里暗道,格老子的一点都不怕你吃的是蛤蟆、蜘蛛、蜈蚣等恶心的玩意儿?——看看,我还是把额兰果母女当狐狸精了!
酒足饭饱,在满鸟鸟强烈要求下,额兰果带我们去六吉堂看“肉连响”表演。
此时正是太阳正热辣的时候,我头晕目胀被太阳一暴晒,又被风一吹,酒意毫无节制地涌上来,弄得口干舌燥,感觉天旋地转,眼睛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覃瓶儿见我醉意正浓,善感人意地扶着我跟着正摆得津津有味的满鸟鸟和额兰果,我脚步已经变得很踉跄,基本是在毫无意识地向前迈步。
不过我头脑还算清醒,暗道:我怎么这么容易就醉了?
六吉堂并不远,还未走近,就隐约听见一通啪啪声,拐过一道弯,热烈的啪啪声迅猛地向我的耳膜涌了过来,刺激得我的精神稍震,摇摇晃晃走到六吉堂的场坝一看,我居然咧嘴笑了,原来那六吉堂也是一栋五柱二三间的木房子,只不过那堂屋的大门居然不在正中间而是偏向一边,我当然知道这肯定有讲究,回头一看,果然发现大门正对着前面一个凹口,看来“坟对堡”、“屋对坳”这个古老的习俗遍地开花。
大门口围着很多人,不时传来一阵阵嘻哈声,显然都是被堂屋的“肉连响”舞蹈营造出来的气氛所感染。我搞不清寨里的人怎么会在大热天的舞后跳“肉连响”,我被覃瓶儿连拖带抱挤进人群后,只看见一群光胴胴男人正在堂屋蹦蹦跳跳,双手就在自己的上半身噼里啪啦拍得正响,节奏欢快而连续,动作幽默而张扬。
这群人,大概有五六个——其中一个还有花白胡须——仅穿着一条花里胡哨像裙不是裙像短裤不是短裤的东西,小腿、脚腕、胳膊、手腕上都带着一串小铃铛,在啪啪声中显得清脆而急促。或许是我眼神迷离的缘故,我看见这群男人的精赤的身子已经被自己的双手拍得通红,但是我的印象中玩“肉连响”的艺人身上那层皮都已经很粗糙很厚实,应该一拍一个白印还差不多,怎么会出现红色呢?
其实,这“肉连响”是土家族群众流行的一种体育和舞蹈相结合的娱乐形式。舞时不分春夏秋冬,一律只穿一条短裤,无需乐器伴奏,仅以双手击打身体各个部位,发出整齐、清脆的辟啪声,同时,口内以舌颤动发声击节。其主要动作有:“鸭子步”、“滚罐子”、“秧歌步”、“颤步”、“双打”、“三响”、“七响”、“十响”等。节奏明快、表演滑稽诙谐,娱乐性极强。
“肉连响”舞蹈是根据旧时“泥神道”演变而来的。解放前,乞讨者为引起人们的关注,将稀泥涂在裸露的身上,手舞足蹈,沿街沿门拍打,稀泥四溅,迫使主人施舍。俗称“泥神道”。后来,文化工作者及“泥神道”的艺人将“泥神道”进行挖掘加工整理,提炼舞蹈元素,创造舞蹈语汇,并配上“莲花闹”的曲调,演绎成今天的群体健身舞——“肉连响”,成为一个独立舞种。“肉连响”粗犷、豪放、潇洒、活泼,节奏感、韵律感极强,充分显示了土家族民间舞蹈形、神、劲、韵的神采美,被誉为“东方迪斯科”。
跳的人跳得神采飞扬,看的人看得如痴如醉,所以我们几个人的到来并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此时醉意更浓,被堂屋的一群半裸男人夸张的舞蹈晃得眼睛更加迷离,脑子也似乎跟着那舞蹈转得越来越快,很快我就支持不住了,如果不是覃瓶儿咬着牙扶着,我几乎就要瘫到地上去了。
这“东方迪斯科”的情形在我眼前越来越快,那啪啪声不像是拍在一群半裸男人的身上而是拍在我的心上,害得我醉眼朦胧,喉咙中一股股的东西老是想爬上来。我喘着粗气冲出人群,东摇西晃找到一个角落,哇哇大吐起来。
吐了好一会,我神智稍微清醒,正在暗觉古怪,怎么会醉得如此厉害呢?模糊又被谁扶了起来,模糊中又听见满鸟鸟在高声大嗓说什么,走走走,看亮梯子和手扒岩去……
从这时起,以后的事情我就记不起来了,一直到我在那个背时的地方被冻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