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之中只觉有无数人向她涌来,苏洛颜眼前一黑,已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已呆在一个破庙里,彦帝正坐在一旁愣愣地发呆,琉黑的眸子里正隐着一丝感伤。
“当年,朕和二弟也是躲在这个破庙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它还在,还又派上了同样的用场。”他望着眼前的火光,只觉这暖暖的火光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段日子里虽然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但他还记得二弟总是仰着头对着他笑,笑得没心没肺,奶声奶气地说:“大哥一定会有办法的。”笑眯眯地同他说:“朔儿吃饱了。”即便他都能听见他的小肚皮发出咕咕的声响。这么多年来,他总是信任着他,但他每每让他失望。夜王去后,有时候他午夜梦回,却仍是忆起从前那最为单纯的岁月。但岁月毕竟已经走了,他也老了,他又咳了咳,见苏洛颜醒了,便回头淡淡地说:“朕沿路都做下了记号,过上几日,朕便能掌控局势,但这几天,切莫出什么岔子。”
“这么机密的话,你又何必同我说。你不怕我再反上一次么。”火光映照着苏洛颜的脸,红彤彤的,但她的声音仍是微弱。
“如若连那人也反了,那便是朕的江山大势已去。”他斜睨了她一眼,又随口说道:“你睡吧。你的内伤比较重。”说罢便转身望向火堆,不再同她说话。苏洛颜望着他这几日消瘦且略显单薄的身影,觉得没有往日那般讨厌与碍眼。她闭上眼,说道:“记住,我要看你收复燕北。”
他拿着树枝拨弄了下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再言语。
天亮时分,苏洛颜方想起身,却被彦帝一把按住,退到了后堂,只见前院已有数人闯了进来,那几人大马金刀地随意坐着,一看便是凶残之徒。只听一人道:“他奶奶的,不是说那皇帝的尸体都已经找到了么,那唐门的人还不放心,非让我们先进洛都满城地找皇帝。也不知道哪队人能狗屎运先找到,找人咱不上道,还是打劫痛快些。”
另一人掏出一张画像,呵呵笑道:“这皇帝生得倒不错,跟个小娘们似的。一刀杀了还有些可惜。”
旁边一个脸有刀疤的大汉似是领头之人,啐了他一口,“呸!数你小子兴趣怪,你没听说么,皇帝旁边好像还跟着个贵妃娘娘,哎哟喂,那才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哎,要是能让我睡上一次贵妃,老子这辈子都值了。”
接着众人便哄笑一堂。彦帝的拳头紧了一紧。苏洛颜的眉头也是一皱,唐门的人应该是回过神来,觉得那剁烂的尸体有些不对了,但他们真是疯了,如此机密的事连这些地痞无赖都用上,这几人看样子也不过是寻常土匪,身手倒很一般,但此刻她和彦帝都受着伤,真打起来恐怕还是吃亏,只得在心中默念他们莫进来。而彦帝却同她耳语道:“让朕也赢你一回。”
那几人又笑了片刻,那刀疤男忽然望了望黑黢黢的后堂说:“你们方才看过后面没。”
众人面面相觑,他怒道,“他奶奶的,你们这些混蛋,没清理过就敢在这大放厥词。去,连只耗子都别放过。还有院子。”
便有一大汉先往后堂走去,刚踏入后堂,却已啊地一声尖叫,倒地不起。另几人瞅了瞅黑魆魆的后堂,不由有些毛骨悚然。刀疤男倒不愧是首领,怒道:“他奶奶的,还闹鬼了。走,结成队跟老子去。”
这时却听后堂有人轻笑出声,那笑声阴冷无比,众人又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只见彦帝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他穿的衣服虽有些血污,但黑衣俊颜,气质犹在,仍显得玉树临风风姿潇洒。那几人惊讶地指着他,道:“你,你……你是谁。”
方才拿画像的人,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他,吞吐道:“……你……你是那皇帝。”他们再凑近一看,果然,这分眉目,天下又有谁人拥有。
彦帝凤目斜睨了他一眼,“是朕又如何。就凭你们这些江湖九流,又怎是朕的对手。你可知朕身上的血迹何来,正是那个唐六的血。”
那几人不信,又拿着大刀冲他砍来,彦帝轻轻一侧身,已卸了那人的臂膀,以刀指着他的脑袋,笑望着他,那笑里带着三分邪气,七分傲气,生生地将这些人震慑住。那刀疤首领带着众人噗噗地便跪倒在地,直向他求饶。无非不是那些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过是受人钱财□□,求皇帝陛下开个大恩,放过他们一命。
彦帝如此不过是权宜之计,而脚下步伐早已有些不稳,原想让他们自折一臂,让他们滚,但又想到这些人凶神恶煞是靠手吃饭,若让他们折臂,说不定会反手一扑,介时他体力不支,便难办了,但也不可轻易放过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底细。故而便蹙眉道:“弑君之罪。罪无可赦。只是,朕留你们还有用,你们滚回去通报你们家主子。就说朕的三十万大军等着他,让他尽管攻打洛都。”
“谢……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他们便说便往后退。
彦帝又道:“慢着,谁让你们便往外走了。给朕滚出去,用滚的。统统滚出去。”
那几人倒是能屈能伸,当下说滚就滚,一个个都赔着笑脸滚了出去。
他们刚出去,彦帝便松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便缓缓地瘫坐在地上。
苏洛颜这才从后堂踱步而出。彦帝见她出来,道:“你回去。那几人虽然武功低微,但你我二人现在方不是他们对手,且一看也知他们是走过江湖多年,对这等哄骗伎俩又怎会不知。方才不过是被朕蒙混过关,过会儿说不定便会折回来,我这不过是拖延点时间等人来。你还是回去,他们回来朕自有应付办法。”
苏洛颜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何应付方法,坐在这里被人杀?方才死了一人,他们也未把那人的马牵走,莫不如骑着马冲出去。”
“平日里还觉得你聪明,这几人定未走远,骑出去,不正是被他们逮个正着。”彦帝冷哼了一声,不由分说想推她进去,只说:“你莫多事。你虽是朕的仇人,但你也是朕的女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再如何,朕也不能看着朕的女人被他们欺辱。过一会儿,朕的人应该便来了。”
苏洛颜微微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半晌吐出一句话:“谁是你的女人了。”
彦帝皱了皱眉,只道:“你莫以为朕是喜欢你,朕不过是权衡利弊,只觉至少有人要留下报信。这是朕的玉牌,若朕不信身死人手,你便一直等到有人来接应时,你将玉牌给他。那人自会知道如何处理。”
苏洛颜望着此时的彦帝,只觉微微有些陌生,他这几日又清瘦了许多,在看他鬓间,竟赫然有了数根白发。却听彦帝又自言自语道:“不论日后谁做皇帝,朕也要守住中原,不能让外敌侵入半分。朕也答应过你,要让你看到燕北收复,只是你能看到,朕未必能做到。”他的语声至后来,便愈来愈低微。
苏洛颜却点了点头,难得温柔地说道:“我知道了,我有些冷了。”
彦帝见她的衣服早已应沿途跋涉一路历难有些衣不蔽体,便脱下自己的黑色外衣给她披上,却未见到苏洛颜的嘴角勾起小小的弧线。
这时便听见外边那几人又回来的步伐,在外喊道:“皇上,您还在不,您放了我们,我们多少有些不放心,还是想再来看看您,您身体可好。”那刀疤男方才离去以后越想越觉奇怪,彦帝心狠手辣他不是没听过,况且他的行踪如此机密之事,怎能留下活口,定是他无体力再战的拖延之计。便迅即折了回来,但终究有些忌惮他,没敢冲动闯进来。
彦帝高声喊道:“朕好的很。不用你们关心。”他的声音虽大,但中气已不太充沛。
那人一听,便道:“皇上听过去不太好啊,不如,让草民来服侍服侍皇上。”
“你们有胆便进来试试。”苏洛颜做了个手势,彦帝点点头,他心中也想威吓他们一下,便拾起一片破瓦扔了出去,这瓦片力道充沛,已是他用尽全身气力,便伏在地上不起,幸而外边看不见里面的状况。但就是这一瞬之间,只见一条黑影冲了出去,接着便是马儿的嘶鸣声,外边众人喊:“那皇帝突围跑了,追,追,快追!”
而彦帝的身前,又哪有苏洛颜的影子。彦帝猛然想起她方才温柔地说道“我有些冷了。”,让自己脱下外衣。他忽然想起身去追,却连声音都喊不出口,只吐出了一口血,喃喃道:“好……好……你狠……又骗了朕……”
而马蹄声渐远,嘶喊声也渐微弱,人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