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时日,终于能下床走动,达依想到外面走走,谁知一开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仍是那张俊逸的冷颜,只不过身上的素金武袍更增添了几分洒脱,她心里一吓,马上关起门,匆忙地爬上床榻假装歇息。
燕齐灏脸色一沉,推开门走到床榻边斜眼俯视着装睡的人儿,“砰”地一声,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她的身上。达依惊慌失措地弹起身,然后低头仔细一看,原来扔到她身上的是副轻甲。
“换上,带你去个地方。”
达依盯着轻甲不解地问:“去哪儿?”
“你不是想回去吗?”
说完,燕齐灏离开房内留她独自换装。达依捧着衣服愣了许久,回过神后异常兴奋地胡乱套上。
“好了,我换好了!”
达依开门冲了出去,燕齐灏看着那身乱套一器的轻甲,剑眉拧得更深了,他伸手稍微整理下,然后往她脑袋上套了个头盔。
“等会儿走在我身后不许出声。”
达依点点头,跟着他身后一声不吭。
出了城门,燕齐灏突然揽住她的细腰纵身跃到马上,一声轻叱,墨色骏马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便到夏黎族的地盘……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达依看到熟悉的景致,忍不住想要下马。
“别乱动,小心摔死。”燕齐灏抱紧不安份的身子厉声喝道。
达依哪肯听他的话,连忙松开僵绳硬是跳下马,还顺手拔下一簇马毛。黑风受惊,立起长嘶,燕齐灏拉紧僵绳、夹紧马肚,好不容易让它安静下来。
“娘!娘!我回来了!”达依连滚带爬地跑进村子,可到了那儿,脸上的欣喜瞬间转为失望,她无助地望着,想从焦黑的废墟中找到曾经的模样。
“来的时候就这样了,这里偏僻但山贼居多,大概是山贼做的。”
燕齐灏似乎也不想再伤害她,出言温和许多。达依不甘心,一边流泪一边翻找,两只手都刨出了血却没找到丁点儿活物的痕迹。燕齐灏知道劝她是徒劳,便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忽然他发现附近有新留的马蹄印,好像刚有人来过。
“呯”的一声!废墟上的木梁塌了,燕齐灏见势不妙,连忙把达依拉出来,巨大的木梁砸到地上四分五裂,若晚半步达依就一命呜呼。
“你在做什么?不想活了吗?”燕齐灏怒声大骂,达依眼睛一亮,像看到命根子似的冲进废墟翻寻,不一会儿,找出一支青色短笛。
这是阿布的。达依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短笛,耳边似乎又响起那清脆宛转的笛声,晶莹的眼泪瞬时夺眶而出。燕齐灏拧起剑眉,似乎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他走上前把达依从废堆里拉出来,然后一把夺走她手中的笛子。
“唉!你干什么?”达依焦急万分地伸手去抢。“把它还我,这是阿布的!”
“阿布是谁?”
燕齐灏把笛子举高故意让她够不着。
“你管不着,快!快还我!”达依急得跳脚,燕齐灏却非常淡定。
“告诉我,我就还给你。”
“他和我青梅竹马,已经定了亲的!”
燕齐灏一听,脸色沉了几分,随手把笛子扔了出去。
“你!”达依气急败坏地推开他,飞奔到笛子掉落的地方,可笛子不知道掉在哪儿,半天都找不到,眼泪都急了出来。
“别找了。”燕齐灏低声说道。“在这儿。”
看到笛子好端端在他手上,达依破泣为笑,马上把笛子拿回来揣在怀里,燕齐灏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人都不在了,留这笛子又有何用。”
达依没有回答,转过身偷偷擦去留在两颊的眼泪。
“我能不能再去个地方?”
燕齐灏瞟了一眼,问:“什么地方?”
“我们这儿有个习俗,人死之后要在林子里撒下树种,好让他们投胎转世。我想去林子里种几颗树种,保佑万物生生不息。”
燕齐灏点头应允,达依便和他来到树林里采了几颗树种。自始至终燕齐灏都很冷漠,从他脸上丝毫看不到悲喜之色,就像是铁打铜铸的假人,没有丁点儿人情味。
“好了吗?好了就回去。”燕齐灏冷声催促,达依咬紧嘴唇点点头,十分不情愿地和他上了马。刚离开没多久,树丛里就窜出个人影欲追上前去。
“阿布!”
有人拦下了他。
“阿布冷静点,你不是他对手!”
阿布拼命挣脱钳住他的铁爪悲愤交加。
“放开我!我要去救她!”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布顿时清醒了,他无可奈何瘫坐在地,怔怔望着达依离去的方向。
“燕齐灏,我对天发誓一定要杀了你!!”
马行了一路,达依哭了一路,到最后燕齐灏实在受不了,停在竹林里把他扔在一边让她哭个够,达依坐在石头上哭得泪流满面、伤心欲绝,他却两手环胸,懒懒地倚着一支翠竹发呆。渐渐的,达依哭声变小了,他才把眼睛转过来。
“哭够了?”
达依扭过头吸吸鼻子没理他,燕齐灏不屑地冷哼一声。
“你以为哭死了家人会活过来?啐,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做些别的的事。”
云淡轻风的口吻似乎把生死视为儿戏,达依很想问他:“你家没死过人?”想了半天,还是把这话吞回肚子里。
“不哭了?”燕齐灏问。
“嗯,不哭了。”达依抹干眼泪点点头。
“那好,我们走。”说完,燕齐灏便去牵马,可等许久都没见人来,他狐疑地转过身,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逃了。
“连逃都不会。”他暗自嘀咕,然后三步并二步冲过去,伸手一勾,轻易地将她勾回怀里。
“我说过带你回家,没说过放你走。”燕齐灏一边说一边揽着达依的腰把她拎起扔到马上。达依还来不及开口,他就跃上马背,风驰电掣地回了夏城。
回城之后,想到自己的家成为废土,达依就忍不住大哭一场,爹爹常说嫁人就得嫁个可靠的老实人,阿布就很老实,相貌也俊俏,他时常吹笛子逗她开心,她也视他为兄长一般,可如今阿布不在了只剩下这笛子,没想到连笛子也坏了,吹出来全是破音,她越想越伤心又哭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有人叫她过去说将军有事找,她吸吸鼻子,稍微抹下眼泪跟着去了。一路上那人滔滔不觉地说了半天,什么卯时起床、整理卧室、端茶奉水之类的,总之从今天起她就是奴婢的命,达依不愿意,可想到紫婉说过的话,只好咬牙忍着。进了主苑,在门外候半晌,房门才开了道细缝,紧接着一堆脏衣服零零散散地扔了出来。
“洗了!”
冷冷的两个字让达依寒半天,旁边的侍从递给她一个眼色,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衣服拣起来。这些衣服的料子都是上等货色,别说是穿平民百姓根本就没见过,达依自然不知道该怎么洗,又不好意思问,就随便浸在水盆里搓揉几下,片刻后,后院里就多出几块碎布条迎风飘扬。第一天就把衣服洗坏了,燕齐灏的脸拉得比马还长,达依紧低着头,可怜兮兮地默不做声。
“你……我说你……”
燕齐灏拿着碎布条,半天都没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气急败坏地把布条扔到一边,然后端起白玉茶盏浅抿了一口,可茶还没入喉,就全都吐了出来,低头一看,茶叶放了半杯,水竟然还是温的。燕齐灏顿时气血倒涌,简直要炸了,不知她是天生愚笨还是心存不良,他把茶盏摔在案上,冷声道:“今天你别吃饭了。”
“今天你别吃饭了。”成了燕齐灏常说的一句话。
第五章 冷面太子,苦命奴婢
昨天摔碎茶壶,前天打坏花瓶,再前天又敲裂墨砚,没饭吃是常有的事。达依有些委屈,有时候她并不是故意的,而且燕齐灏很难伺候,很少见他和颜悦色,整天绷着张脸像人人都欠他钱一样,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可她也是爹娘宠着长大的,哪有受过这样的气,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开心的时候也只把苦水往肚子里吞。到了夜晚很想家,想到爹娘和好友,眼泪又不争气地滚落下来,达依实以难以入眠,趁着月色尚好,便擦干眼泪起身走到了后花园。
夜色迷离,水似的月光倾泻而下落在花叶水亭之上,园中荷塘零星点缀着些白花,微风过处,香意醉人。荷塘中央有处小亭,一人站于亭中对月吹笛,笛声潇潇,柔情似水,听到这凄美的仙乐,达依不免有些动容,悄悄躲在假山后凝住心神静静听着,一曲终了,她仍沉浸其中,丝毫没发觉有人靠近。
“你躲在这里作什么?”
一个男声骤然响起,达依一惊,拍着胸口跳了起来,转头一看,原来是孟飞。
“我……我……是听到笛声过来的。”
达依看着他手中的笛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孟飞微微一笑,银色月光轻落在他身上,白皙的面容更显得清秀干净。
“想听的话可坐在亭子里,在这儿不怕蚊子咬吗?”
话音刚落,达依顿时觉得痒得不行,低头一看手上已经咬了好多个包,她忙不迭逃到亭子里躲蚊子。孟飞走入亭中,笼着月华又吹奏一曲,修长飘逸的身姿如仙人下凡。达依听着几乎出神,笛声消逝,她连忙拍手叫好。
“吹得真好听。”
“多谢姑娘夸奖。”孟飞抿嘴浅笑,拱手行礼后将笛子收入袖内。
“我也有支笛子,但是摔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