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追问了一句:“那教主可还在世否?”
君溟墨却是摇头,说道:“我带你离开井后便火速离去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也不知那教主如何了。只是久滞井中,暗月之人又悉数殆尽,恐怕也是劫数已至了……”
“哦。”她随意应了一声,事情既已结束,教主无论存活与否,恐怕也不会费心机来找她这无用之人了。只是教主若已亡故,那更是大快人心耳。
思前想后,总觉得忘了问什么,看到君氿泉默然低头喝粥,从始至终皆不参与三人谈论之中,她方记起自己忘了什么,问道:“那日影呢?”
她问这话时是看着君氿泉的,是以,君氿泉拿着筷子的手不觉一颤,她也尽收眼底。只是一霎,君氿泉又平静如常,仿佛她口中之人与他毫不相干。
君溟墨瞥了君氿泉一眼,并不多加言语,只是答她的话:“我自始至终皆是从旁观战,起初还见到她的身影,局面混乱之后我也无心多留意她,带人影渐稀后,站着的人里已不见她的踪影,是死是活尚未知晓。”
君溟墨说这话时,君氿泉正低头喝粥,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抑或言他不愿旁人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她不禁摇头,日影生死未卜,方换来君氿泉这一低头吗?
话已言罢,各方势力也明了了,老教主含笑问她:“怎样?如今有何打算?”
她略一沉思后方道:“既然教主生死未卜,影刺族灭,武帝事后也必会知晓地宫不过是一瘴地,天下当是无人再信那传说了。我素无定居之所,父母亦不知去向,除了留下来之外,还能如何?”言罢,又转而嬉笑道:“还望爷爷莫嫌弃,留我暂居于此。”
看她那讨巧模样,老教主不禁抚须道:“你这小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也罢,也罢,老夫既是救得你来,便也做好了你留下的准备,屋子也收拾停当了,”从怀中取出两样什物,说道:“这是从你身上取下的两件东西,收好罢。”
是那柄短剑与林宸封的竹笛,她点头接过,方意识到自己换了一身衣裳,脸上立时一阵火烧,支支吾吾着,欲问是何人帮自己换下的。
老教主看在眼里,含笑道:“你放心,这衣裳是千雪帮你换的。老夫一生清廉,素来不碰女人,而两名劣徒……”老教主扫了君溟墨与君氿泉一眼,笑呵呵道:“恐怕是要陪着老夫终老了。”
听他如是说来,她便放心了。抚着那短剑轻叹:“也不知为何,自石牙谷与教主一晤后,便染上了眼疾。于沐雨城时,渊曾道是痊愈了。却不想其后还频频发作,不能沾水过多,若是遇着雨天,即便不出屋,眼中亦会隐隐作痛。但只要碰着薄荷,便会觉得好些。怪哉,怪哉!”
老教主解释道:“老夫虽不知是何人下毒,但你眼中确是有疾。此毒甚奇,并非寻常毒药。按理说来这量足以使你双目失明,而你体内却还有另一种毒潜伏着,正是其牵制了你眼睛中之毒。二者相生相克,此消彼长,你方勉强维持平衡。然渊用过几次药,消去了一部分毒,虽暂缓了眼疾,却助长了你体内另一种毒的毒性滋生。老夫不知两者解药,只知若是你眼中之毒再消减下去,恐怕阳寿将减。”
“那我体内的这两种毒,而今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了?”她淡然问道。
老教主略一思忖,说道:“此二者皆乃奇毒,常人不察,即便是渊这等善毒高手,亦只知你眼中之毒,而不知还有另一种毒隐藏于你脾肺之中。眼毒若甚,你便觉眼痛,尚可察觉,而脾肺之毒则潜伏甚深,轻易不外露。老夫所知亦不多,只是此毒有一特性,当毒量显现出危害时,瞳色与发色便会变成制成此毒之物的颜色,你想想,在石牙谷时可曾误食草药?”
她勉力回忆那时情形,自己似乎入林中寻了些松子,还有些空心菜,并无异物。便将所想道出,询问老教主情况。
据她所言,老教主略加分析后问道:“松子当是不会有错,那空心菜你可确认无误?”
她便道:“我见那野菜旁开着蓝花,与空心菜花无异,便安心吃下了。”
老教主起身至她身后,说道:“你散下头发让老夫看看。”
她依老教主所言,散下了头发。老教主挑起她的头发一一细看,半晌,她感到老教主的手一颤,老教主又立在了她面前,面色沉凝,摊开手掌来,她惟见老教主交错的掌纹中,躺着一根蓝色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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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放假一星期,本星期内争取日更,有事时两日一更,开学后恢复一星期一更。
第九十九章 王孙自可留(三)
沉霖拾起老教主手中的发丝,置于自己掌中端详,那发丝蓝如水天,她想,若是那日石牙谷底的花儿沾染了雨露,亦定是这番风姿。
老教主沉吟道:“看来应是那花无疑了,既然你的头发已开始变色,说明此毒开始侵蚀肺腑了,当你的头发彻底褪去原本的意思,那么便到了非解不可的地步了。”
“若是那时还找不到解药呢?”她淡然问道,右掌微微蜷起,轻握住那根水蓝色的发丝。
老教主面色一沉,低声道:“那此毒便会一点点耗尽你的心力,但不会很快,毕竟你体内还有另一种毒牵制,或许活不过十年。”又转而道:“但若能找到解药,及时解去,便无大碍了。”
她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思虑什么,方启声问道:“那么,您要找到这种解药需多久?而我体内这两种毒还能相互牵制多久?”
老教主略一心算后,如是答道:“既然你的头发已变色,那么此毒便占了上风,以后你眼中之毒会愈减愈少,直至殆尽。一旦殆尽,则脾肺之毒愈盛,期限亦愈近。据老夫估算,两三年后你眼中之毒便会殆尽,而届时你的头发与瞳色俱会变成蓝色。”
她不禁苦笑道:“未想到于此还能凭白染个发,且颜色还不赖。”
老教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也先莫着急,待过些日子千雪回来后,老夫便亲自去那石牙谷探一探,所谓奇毒者,十步之内必有克之者也,想必届时便会有分晓了。”
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稍一思索,似又想起了什么,说道:“说来也奇了,那些野菜我与林宸封俱食,而他眼中并未中毒,按理说来,应是早有毒发迹象,为何至今无事呢?”
听她如此一说,老教主不禁拧眉道:“那他可曾食下它物?很可能便是解药了。”
她却是摇头道:“他所食之物皆与我相同,不曾服下它物,或许是他自有解药罢。”如此一想,便觉有些惆怅,他明明是有解药,却不曾与她提起,似乎从未打算让她存活下去。
她既已如是说来,恐怕也无他法了,是以,老教主长叹一声道:“那便只是从长计议了,老夫也曾到过石牙城,只是不曾入谷,但就那山形来看,想必谷底是极大的,要寻得解药需耗费些时日了。老夫亦不宜长留谷底,只好各采一些,带回来一一细究了。”
“那约略需要多久?”她知道石牙谷之大,可媲美一座城池,而其中绿树、杂草、野花之盛,亦丝毫不下一座森林,物类奇繁且异,要寻得解药,恐怕并非易事。
老教主沉声道:“不好说,只是恐怕没个三两年不行。”
看来自己是要彻底变一番模样了,她咬唇不语,时间愈是漫长,这种等死的感觉愈是强烈。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纠缠了十七年之久的荒谬传说,如今又摊上这等奇毒,真道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见此,老教主只是柔声道:“你先回水云居休息罢,便是那间你先前醒来之所。先前你中的那毒气我亦不知为何物,只是按寻常法子疗养着,恐还有变数,还是多加休息的好,莫想太多了。”稍一顿,又道:“屋内洗漱之具皆在,自便即可。”
她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了,且至门时,她感到身后有人以一种极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如芒刺在背。无须多想便知定是君溟墨,若是平常,她定要与他理论一番,争个高下。只如今不同,她惟愿能一个人待会儿,哪还有心思理会他?
疾行步回来时之所,果见有一竹匾,上书“水云居”三字,运笔流畅,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漫漫兮若浅江之滕浪,果有入如水云之感。只是如此匆匆一瞥,她便入了屋。
屋中早已收拾整齐,衣柜中躺有几件寻常女装,或为江千雪之物,因其皆为白衣。床头柜子里还方有些洗漱用品,正是晌午时分,山中虽是清凉,犹有些炎热,加之毕竟在氯气中呆了一小会儿,还是洗个澡的好。
是以,她取了一块白布、一套干净衣裳、一些皂荚,便向先前见着的水边去了。
独行阡陌之间,碎土于脚下窸窣作响,与山中飞鸟之鸣遥相呼应,有早蝉鸣春,知了声似远山眉,绵延不绝。偶有流风穿林而过,便带起枝叶飒飒,羞花敛裾,飞叶掩面,好不顽皮。蛩鸣田间,她方觉老教主于屋前种了些菜,春发绿叶,片片堪染,看着便觉唾津潜溢,食欲顿生。山林里一时百声齐响,虽是一人独行,却好不热闹。
山下有一涧泉清幽,青阳分辉,洒于清溪之上,与活泉之水交融并生,氤氲了翠微、澄空,也朦胧了她的眼。心中蓦然腾起一片如烟阴凉,山中四寂无人,惟长空如练、绿护水田耳,虽则蛩鸣蝉切,谷风高啸,她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澄澈如这一片山中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