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迷不醒,没有知觉,她也无法得知他是否好受一些,只得反复着这些动作,期盼着他能好受一些,鼻间隐约传来的热气令她感到了一丝希望,手上擦拭着他额头的衣襟也不觉加快了速度。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有些疲乏了,才稍稍休息,拾起松子,清洗一番后吃了起来。原本对食物没有特别兴趣的她,此刻觉得松子是多么美味,惊恐劳累了半日,她的肚子早已空空如也了,即便是普通的松子也成了人间美食。
她倏地想起他还未进食,只是他此刻也无法进食,只得掬了一些泉水,试图让他喝下,所幸他虽饮得不多,也终有一些能入喉。
看着他昏睡的脸,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心中泛起了些微涟漪,她无法解释今日的行为,是对于他救命之恩的感动与报恩,还是隐藏已久的情愫流露,她不希望是后者,也不允许是后者。反正多一个人也算是多一个帮手,既然他能救自己,想必也会帮自己从此出去,留着他也有好处,一想至此,她便感到心安许多了。
倏地,她打了一个喷嚏,才意识到着了这一身湿透的衣衫,是会感冒的。于是她寻来了一些尖锐如针的细枝柯,褪下身上的衣衫,将芭蕉叶围在身上,似是别胸针一般以枝柯贯穿,由上至下包了几层,虽看着有些别扭,但总算是可能御寒遮羞了。
她支起了木柴,却不由得懊恼不知如何点火,以前无论是林濂睿还是渊,只消挥挥手,火便燃了起来。思忖片刻,她觉得钻木取火,只是这说得容易,实践却颇费周折,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燃起了一点小小的火星,触着木柴也起不了花,她颓然地丢开木柴,索性把衣衫挂在石头上,让它风干。
她不知此时是何时,但想来也应是近午了,便半躺半靠在石边,闭眼休憩了起来。不多时,她便入睡了。
她睡得很浅,加上所着之衣不太能御寒,夜凉如水,她蜷成了一团。
梦中隐约听见些声响,似乎是有人在唤她,声音那么真切又那么熟悉,惊扰得她醒了过来。睁眼时天色已暗,不觉中她竟睡了几个时辰,许是太累了吧,竟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此处怎会有人唤她呢?她抹了抹头上的汗珠,暗暗想道。
当她坐起身来,随意向四处望望时,却发现这并不是梦境,她真真切切地看见他虚弱地眯着眼,定神望着自己,唇边带着笑,呢喃道:“霖儿……”
第三十九章 深谷涧泉幽(二)
四目相对,沉霖有些惶恐地半张着嘴,身上的芭蕉叶随着夜风的摩挲而沙沙作响,露出的半截手臂感到有些寒冷,她不觉瑟缩了一下。
瞧见她因感到寒冷而颤抖的动作,林濂睿竭力伸过手去,想抚上她冰冷的脸庞,却因过度虚弱而无法维持这个姿势,还未及她的脸,手已颓然坠下,再看他,已是密汗满额了。
她的话语如夜风一般冷,幽幽地开口道:“救你不过是还你的救命之恩罢了,莫要误会我于你还有何情意。”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却也无太大感触,如今的局面他早已料知,又岂会过于诧异,只是真正面对如此场面,还是不免满心惆怅。他闭了眼,无力地说道:“我也并未报有何种幻想,只是手不听使唤了,还似从前一般,忍不住去……咳咳……”话还未说完,他便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夜色迷茫,离他有些距离的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看见他的肩膀因咳嗽而抖动着。末了,一口浓郁的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他的衣襟和手掌。
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夜色却掩藏了他因痛楚而紧蹙的眉,她起身向泉水步去,用芭蕉叶盛了些清泉,冷冷地递予他,也不说一句话,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看着他,让他觉得有些尴尬,只是接过芭蕉叶,低声道一句:“谢谢。”兀自浸湿了衣袖,洗去血污和汗水。
已是夜半,几声蛩音从林中传来,分外清晰,蟋蟀在乱草堆中嬉戏,吱吱喳喳,夜难静。此刻她睡意全无,欲起身散步,却又不知留下他一人在此会否不妥,犹豫间,还是幽叹一声,取了身旁的松子咀嚼起来,既然无事,吃些松子果腹也好。
他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不由得笑起来,还能如此看着她,事情尚不算太坏,欣喜间,他觉得连迷茫的夜色也变得喜人,好似有月光相伴。
见他如此看着自己,她有些不自在,将裹着芭蕉叶的松子向他推了推,合着松子含糊不清道:“你若是饿了,自便既可,无需拘束,我也无闲暇顾及你。”她将界线划清,不愿与他为了些琐事而有多余的接触。
他笑而不语,执起一颗松子,缓缓放入口中,咀嚼间阵阵甘甜从舌尖传来,一直向心底蔓延。还想再尝一颗,却因为失血过多,连咀嚼都变得费力了,一颗松子下肚,嘴已觉得疲乏,让他只能止于此。
如此的沉默,令窄小的石林充满了暧昧的气息,不知何处来的萤光,映照在她细长的睫毛上,闪着动人的光辉,让他看得一阵怔忡,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蠕动的嘴,望着她载光的睫,望着她飘飞的发,望着这个不知曾几何时已爱上的女子,这一切都令他蓦然心动,却又不能言语,只得合着清冷的夜色藏于心底。
她不自然地嚼着松子,其实并不饿,只是不知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当做些什么好,长夜漫漫,她气恼地希望时间过得快些,亦或是来些睡意,这样她便无需烦忧了。
他却满心平静,期盼着这样的夜晚不要过得太快,好让他有时间细细地看她,他自知这样的时日不多了,一旦他的伤势好起来,她便会毫不犹豫地舍他而去,以前的他不了解她,而再了解她之后,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她的心计和薄情,纵然她还是有些善良的,却不会在与己方利益发生冲突时手软,更何况他是她的敌人啊!一想至此,他的心头便有些惆怅萦绕,久久不去。
她满心的尴尬,若是加上前世活的那二十五年,她已算是一个中年女人了,可是在这四十年中,她从未遇到过情景,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一如她现在的模样——一个年且十六的少女。
或许是她的不自在过于心理化,以至于一直看着她的他竟未感觉到,只是觉得她吃松子的速度太慢了,吃了这么久,似乎还是在吃那一颗,不过如此也好,正中他意,若是她开口说话,反而会觉得尴尬。
磨磨蹭蹭着吃完了一颗松子,她已无再吃一颗之意,轻轻地拍拍手,抖掉些微碎屑,起身向泉边走去,既是觉得尴尬,不如避免与他独处,正好此时她并无睡意,当是散散步好了。
他见她起身走了,有些慌乱,语带急意地问道:“你去哪?”目光也随着她站起的身子而朝上望去。
她淡然道:“与你无关。”却发现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低头看看,才发现自己仍穿着芭蕉叶编成的简易服装,扯下挂在石林上的衣衫,却仍未干,只得将就着穿芭蕉叶了,这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她也不顾得那么多。
她慢慢走远了,芭蕉叶编成的及膝裙下露出她白嫩、纤细的小腿,他的目光幽幽地看去,有些心猿意马,最后化为一抹自嘲的轻笑。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却感到背部因拉扯而传来的疼痛,令他不由得眉头紧锁,方才因与她同处一方石檐下,竟忘了自己已受了重伤,只记得她轻蹙的眉和微抿的唇,依旧那么熟悉。
摸着身上缠着的布条,应该是她缠的吧,虽然有些紧,但是绑得尚算可以,右臂紧贴在她铺的芭蕉叶上,他伏在芭蕉叶上,脸离叶子很近,仿佛上面还留有她的气息,指尖不住地摩挲着叶子,顺着叶下不平整的卵石来回地滑动,希望能感受道她残余的温度,这一切都令他的心潮微微澎湃,背上的伤痛仿佛也轻缓了许多。
剩他一人在石林间休寝,也给了他一些闲暇去思考以后的问题。在纵身跳下去救她的那一刻,他完全没有思考过任何问题,只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如此行动了,现在细细想来,那还真是惊险,他自己也未想过还能活下来,这简直是个奇迹了。
庆幸之余,他又不由得烦忧,他与她本是势不两立,他却因为私心而背叛了他的父亲——夏凉当今的圣上,即便如此,对于父皇会否放她一马,他心里也没有底。透过嶙峋的石檐望向破碎的夜空,他低叹一声:“娘,你会原谅孩儿吗?”
滴答滴答,她被石角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不由得一滑,摔坐在卵石之上,再细细一听,才知是泉水叮咚,虚惊一场。身处谷底,月光难及,暗不见光的水面平静无波,她索性坐在地上,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清凉从座下的卵石传来,泉水也为她驱散夏日的炎热,清新的空气不住地往鼻中送,如此的惬意,让她闭上了眼,嘴角带笑,或许只有这一刻的她是在会心地笑的。
暗夜中,有一个俊俏的女孩儿坐在卵石边,清泉拍打着她的脚丫,清风徐徐,吹得她青丝飘飞,身上的芭蕉叶沙沙作响,她闭着眼,面带微笑,似是一个误入人间的小精灵,在泉边嬉戏。
她总是笑,却不是因为快乐而笑,她只是在伪装,怕别人看透她的计谋,也怕流露了心底深埋的忧伤。或许戴着一张面具生活很累,但她知道如果没有这张面具,她会活得更累,甚至是举步艰难。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她暗暗想道。
他有时会想,自己为何会爱上她?明明知道自己与她的那些过往,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事的逢场作戏,可为何他还没能让她爱上自己,自己却先沉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