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却已转头望着大哥道,“大哥,宁儿的歌舞可好极了。”他转过头来,“宁儿,你不是喜欢歌舞的么?现在歌舞一曲好么?”
安宁嘴唇微动了动道,“奴婢姿容丑陋,不敢献丑。”
秦慕达笑道,“美人过谦了,二弟既如此说,必是极佳的,还望赏脸,让我这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秦远道,“宁儿,你就唱一曲好么?我也好久没见你歌舞了,想念得很呢。”
安宁脸色微变,随即又平静了下来道,“皇后娘娘在此,奴婢不敢造次,恐污了圣听。”
秦慕达听得此话,站起身来。示意歌舞停下,对晋后道,“母后,二弟这美人现要献上歌舞一曲,还望母后不弃。”
晋后笑道,“这有何妨?”
安宁愣了一下,又瞧了秦远一眼,方缓缓问道,“请问二殿下要听什么?”
秦远道,“我想听你除夕那晚在月下唱的歌。”
安宁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场中,无数道或是羡慕或是赞叹的眼光盯着她,安宁却似浑然不觉,眼睛空洞,甜美的声音唱了起来,“娉婷扬袖舞,婀娜曲身轻……”
秦慕达作了个手势,后面的乐师和着她的声音奏起乐,舞伎们走上前来伴舞。安宁一面歌唱,一面扬手舒袖,旋转舞蹈,这方天地里虽有那么多人,她却似乎只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没有人的目光能不被她吸引,连晋后也不例外。
秦远半倚在桌上,眼神紧紧的跟随着安宁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旋转。灼热得似要把她给熔化。梁淑鸾的眼神似妒忌的利刃,这么美的脸,为什么不生在自己脸上呢?梁淑燕却只剩赞叹,如此佳人,当真是天地精华集于一身,才值得周大哥惦念!秦慕达慢慢的坐了下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神竟与秦远一模一样!
当安宁又唱到“我心如松柏”时,秦远站起了身,等她终于唱完最后一句“君情复何似”时,秦远微笑着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只说了一句“儿臣告退!”便大踏步往外走去。
众人的目光一下变了,尤其是秦慕达的目光,更是骇人。
晋后淡淡笑了笑道,“咱们也回宫吧。”
晋后走了,梁淑燕也走了,太子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宫殿里的灯火黯淡了下来,他仍闭着眼站在殿中,似在追寻着某种气息。良久,才睁开眼微微笑道,“你跑不掉的!”
晋后回到宫中。半晌翻天覆地地睡不着。
太监常贵适时出现在床旁,轻声问道,“娘娘可要喝碗安神汤?”
晋后道,“不用了。”她一时忽轻笑道,“你瞧那女子象谁?”
常贵踌躇了一下。
晋后道,“没事,你说吧。”
常贵这才道,“她着紫衣,竟有些娘娘当年的神韵,特别是那双眼睛,光彩照人。”
晋后笑道,“是啊,方才她歌舞的时候,似乎把哀家一下也带回了年轻的时候。现在哀家总算明白,慕远这孩子为何这么喜欢她了。其实,他小时候,是最敬爱我这个母后的。”
常贵道,“在二位殿下心目中,娘娘永远是第一位的。太子妃当年也是因为眉目与娘娘有些相仿,才会被太子选中。”
晋后笑道,“说的也是!不过太子妃只是虚有其表,中看不中用。可这女子,她着那紫衣倒也般配……常贵,快掌灯,来镜子来!”
常贵依言在床头点了一盏灯,又端着面铜镜过来。
晋后坐起身来,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又挥手叹道,“拿走吧。哀家还是老了,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了。”
常贵道,“娘娘一点儿也不老,风度气质更胜当年。”
晋后嗔道,“就你还会来宽我的心。”她忽又皱眉道,“你瞧那女子美得是不是太过了些?”
常贵道,“再美也不过是个奴婢,娘娘今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二殿下宠她也不过做些表面的花花架子,不至于有出格的大事。”
晋后道,“这个哀家倒不担心,慕远这孩子,别看他闹腾得紧,干不出什么大事!我只时有些担心,怎么老觉得太子今日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常贵道,“娘娘若不放心,老奴派人盯紧些,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赶紧料理了她,也就是了。”
晋后点头道,“这朝政上的事就够我闹心的,这宫里你可要多生几双眼睛盯着才是。”
常贵道,“老奴正好有件事想要回禀。太子妃那儿,似有些动向了。”
晋后道,“是么?确定了没?”
常贵道,“御医还没去确诊,所以老奴没敢擅奏,但看那形迹,八九不离十了。”
晋后冷哼道,“那个贱人,先让她得意着,咱们秋后算账!”
常贵道,“还有那二殿下妃。老奴派人相看了几回,却似乎仍是完璧。”
晋后道,“那丫头现在倒不值得费心了,先放在那里搁着,慕远想要就要,不想要就算了。那女子日后若生下孩子,放在她名下便是。”
*****
夜深了,秦远早已在酣梦之中。安宁却仍睡不着,眼睁睁瞧着帐顶,感觉有些恍惚,怎么转了一圈,竟又回到皇宫里来了?她回想着方才的一幕一幕,心里冰凉冰凉的。
以后,她在宫中就是一个玩物,一样东西了。不管秦远有多宠她,也始终只能这样了。她苦笑了一下,想起了娘亲凄惨的一生,两行清泪不觉落在丝缎包裹着软香枕上,滑进了芙蓉被里,倏忽间就被黑暗淹没了。
娘曾说过,不想歌舞又必须歌舞的时候,只能关上自己的心,忘记眼前的一切。她以前不懂,可方才的大殿上,她却一下就做到了。
转头打量着秦远,瞧他的神色安详而平静,呼吸均匀而悠长,他在这宫里怎么能睡得这么香甜呢?自懂事以来,安宁在吴宫却从没睡过一个好觉。她曾经以为他们俩是同病相怜的,可现在才明白,秦远跟她的距离有多么的遥远。他是皇后亲生的皇子,她却是身份不明的公主,秦远三年前应该是负气出宫的吧,她却是绞尽脑汁想要脱离皇宫。秦远不会懂,象她这样的人,在宫里生存会有多么的艰难,有多少的明枪暗剑会追随着她。他居然还敢让她的容貌暴露于众人面前。安宁又想起太子的眼光,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他就象一条潜伏在她身边的猛兽,不知什么时候会扑出来吞噬了她。
安宁一激灵,身子打了个哆嗦,不由往秦远的怀里靠了靠。忽然,心头生出小小的疑惑来,他能宠爱自己多久呢?他的怀抱是为了自己的年轻和美貌吧,若有一天她失去了这些呢?
她又想起朱景先和赵顶天来,想起他们暖暖的笑,贴心的问候,真挚的情感总是毫无保留的对她敞开,她贪恋他们那里的味道,甚至有时竟会觉得比在秦远怀里更加安心。
为什么呢?她苦苦思索了半天,忽地一下明白了,因为他们对她从来只是付出,却甚少索求。
只可惜这样令人安心的情感以后再也享受不到了,安宁微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渐渐睡着了,渡过了她在晋宫的第一夜。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安宁过得似乎平静而悠闲,成天除了陪着秦远,便是逗弄小狗,一步宫门也不出。她给那小狗起了个名字叫小熊,秦远觉得有些古怪,但也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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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景先和赵顶天在安宁走后,又搬回了小院。在楼下客厅里瞧见那些金子,朱景先连眼角都没瞟一眼,赵顶天嫌恶的皱着眉,让小厮寻了块破布包了,塞到柴房里去了。
少了一个人,院子里冷清多了。晴云也回府了,二楼仍空着,朱景先命人每天打扫,保留着安宁走时的原样。
宫外不远的奇香斋依然每日生意红火,这些天,老主顾们发现多了个机灵小丫头,小姑娘嘴甜手快,渐渐地跟客人们熟识起来。
邻近的茶馆里,多了个熟客,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有一天,奇香斋那名叫荣华的小伙计跑了来,给他拿了个芝麻饼。
又过了几日,朱兆稔把大侄子请到了书房里。
朱景先也不说话,等着叔叔吩咐。
朱兆稔沉默了一阵,才道,“景先,你手头的事情基本上处理完了吧?”
朱景先点头道,“是,四叔。”
朱兆稔道,“有一批货要发往朔州,那里离你外祖家不远,你就走一趟吧,让景明也跟你去长点见识。”
朱景先平静地道,“好,什么时候启程?”
朱兆稔道,“你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就可以出发了。”
朱景先道,“没什么该安排的了,明日便可启程。只是小院那里,顶天还请四叔照应些。”
朱兆稔道,“顶天那儿我会安排人,你不用担心。明日走太着急了,后日吧。你还有没有什么事?”
朱景先迟疑了一下道,“若是宫里有什么变故,还请四叔费些心。”
朱兆稔点头道,“你放心去吧!到你外公家多住些时日,不要担心家里的事,你爹那儿,我会去说。那里离晋都也不是太远,咱家养着有信鸽,真要有什么事通知起来也快。”
朱景先道,“多谢四叔了。”
眼见朱景先出去了,朱兆稔叹了口气,坐下来提起了笔,写了“大哥”两字后,想了半天,却又不知该如何落笔。
回了小院,朱景先拿出一包银两交与赵顶天道,“小弟,我要离开了一阵。”
赵顶天道,“大哥要去哪里?”
朱景先道,“去朔州,还要去关外,估计最少要一个多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