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到底说了些什么,明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他让人送上一捧剑。当十几把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剑摆在面前,明珠的眼神才难得的亮了一下,真正的好东西永远如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即使象她这样完全不懂行的人,也看得出这些剑俱非凡品。
吴王的眼睛更是贪婪,他亲自走下高台,一把把的看过,赞不绝口,最后留下了三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可惜没有一把是明珠喜欢的。
“娘娘,您可有喜欢的么?”低沉的声音蓦地响起,中年男人温和的问。
明珠这才回过神来,他方才说了什么?
淡淡一笑,只要是美人,大家总会格外宽容。款摆腰肢走上前去,在那一堆剑中随意一瞥,信手挑出一把最顺眼的剑来。青锋三尺,朴拙无华,冷峻隽然,内敛暗沉。她没注意到,那中年男子的脸色微微变了。
微微一笑,“那妾身就献丑了。”纤手微扬,一舞剑器动四方。
美人柔弱,却韧而有节,剑器凝重,却巧而灵动。人有灵性,剑亦有灵性,一刚一柔,没有杀伐雷霆之色,却另有一种轻灵与飘逸。白玉兰花的淡雅香气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待一舞毕,已查觉到剑里蕴含的灵性和不容亵玩的威严,恭恭敬敬的双手捧剑还于那人。
男子微微颔首,眼中亦多了几分赏识之意,“娘娘慧眼,这把‘断水’便赠予您吧。”
明珠摇了摇头,“自古名剑配英雄,岂可埋没脂粉中?”将剑交于一旁的垂髫小僮。
男子道,“佳人名剑,都是人间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娘娘果非凡人,知名器却不贪名器,在下别无所长,只好他日为娘娘另奉上一样称手利器。”
明珠淡然一笑。却并未当真放在心上。宾主尽欢,曲终宴罢,如此就好。
过了年余,在小安宁周岁前后,却当真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贺礼。
若不是他送的那几把剑让吴王时常拿出来炫耀,明珠都快忘却此人此事了,可记忆中也只留下了个模糊的容颜。匣中一支银簪,上面刻了个小小范字,簪头是朵精致的白玉兰花,明珠还有些好奇,那人怎知他喜欢此花?很快,她便发现了这簪子的玄机,从此这簪子便常常别上丽妃娘娘的发髻上。
簪子精致,盒子更加精致,小安宁甚是喜欢,常常抓来玩耍,小孩儿心性,总是喜欢摔摔打打。一日,她摇摇摆摆的抓着小盒子在母亲身边使劲摇晃着,磕磕巴巴地说,“响。响。”
明珠这才注意到,原来盒盖的夹层里似还有东西,避无人时,抽出银簪剖开这盒子,当中嵌着一枚龙形指环。被蜡固定着,却在小安宁的多次摔打下松开了。里面有张小纸条,写着戒指的秘密。
这东西也是范先生送来的么?可这字迹也太稚嫩了些。戒指明珠可不敢戴,外形太张扬了,一刺就能取人性命,未免太霸道了些,她小心的收藏了起来。
有了孩子,日子似乎过得就快了许多。
转眼小安宁就五岁了,出落得眉目如画,越来越楚楚动人,宫里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贪婪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些半真半假的风言风语逐渐多了起来,让人胆战心惊。
不忍心彻底毁了女儿的容颜,更不忍心让女儿沦为任人争抢的鱼肉,和瑜偷偷的商量了好几回,请教了不少民间大夫,终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给孩子的脸上点上大片守宫砂。等这孩子长大了,若是有人不嫌弃她的容貌,肯真心待她,那便算拾到宝了。
借着小安宁出疹子之机,明珠找到这些年来为她调理身体的孙太医。年轻的太医经过几年的磨砺成熟了许多,唯一不变的便是对丽妃娘娘深切的迷恋。他发下毒誓,绝不泄露此事,可代价便是一晌之欢。能不允么。自己这身子已经足够肮脏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丽妃微微一笑,拉着他上了自己的床……
孙太医是个信守承诺之人,翻云覆雨后,果然非常小心又慎重的在小安宁的耳下点破一处,注入大量药汁,将孩子大半边脸染成妖异的红。吓退了众多或明或暗觊觎的目光,再也无人问津。
明珠知道,小安宁很有天份,但凡她唱过的歌、跳过的舞只要这孩子看上两三遍就能记住,再依样不差的表现出来。可明珠一点儿也不喜欢,甚至觉得讨厌,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沦为玩物。所以逼着女儿学她不喜欢的女红烹煮,连书都不让她读太多,怕她伤春悲秋,误入歧途。
做母亲的人总是想着,等孩子大一点,再大一点,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可惜,她却不能守着女儿长大了。
小安宁十岁那一年,吴越交兵,楚国也趁火打劫,不时在边境上骚扰生事。丽妃从来没见过吴王那么心神不宁过。连着半个月,都没召见她,更别提其他嫔妃了,只拉着身边的几个眉清目秀的宫女出火。这些女子,他永远都不会放在心上,就象现在仙华宫中的红玉一般。
这一日,吴王忽然召她去寝宫,丽妃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定了定心神,还是如常去了。
多日不见,吴王看起来老了一圈。鬓角遮不住的银丝。下垂的眼袋,松垮的面皮和佝偻的身影无一不泄露着真实的年龄,毕竟是都快花甲的人了。没有象往常一样,见着她就让她歌舞助兴,或是灌酒,或是直接往床上拖,而是定定的看了她许久,一言不发。
丽妃心中更是觉得忐忑不安,却一如往常的行礼请安,微笑问好。
抿退了众人,吴王长长叹道,“江山与美人,难道真的不可以兼得么?”
明珠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这是……又要将她送人了么?她的女儿还没有长大成人,她怎么能放心离开?珠泪涟涟,却挽不回君王的决绝。太平盛世时,她是锦上繁花,若是刀兵相向时,她不是祸国根秧便是奇货可居。
瞧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吴王终于存了最后一丝温存,“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这就是了,明珠嘲讽的暗自冷笑,多少的恩宠全随这一刻烟消云散了。多说亦是无益,还会激起他的反感,她只道,“臣妾愿为陛下分忧,只求陛下念在臣妾服侍一场的份上,善待安宁!”
吴王点了点头,当晚却依然留她伺寝,竭尽所能的索求与折腾。明珠心都麻木了,只为了女儿争取最后一点好的念想,还得带着笑,谢主隆恩。
等及回了宫,顾不得疲惫,把小安宁叫到身旁,几乎是一日之内,要把毕生所知所感一一灌输给女儿。恨不得她一夜成人。通知瑜是来不及了,再说吴王口风极紧,怎么也不肯说到底要把她送到哪里去,相见亦不过只是多抛泪眼,空留悬念。
慌乱中,只好找了红玉,除了身上几件首饰,以全部珠宝相赠,博得她一个承诺,为女儿再尽最后一点力所能及的心,买她一个平安长大。
第三卷 第九回 神秘小院
第九回 神秘小院
天又黑下来的时候。吴王亲自带人来了,带了一顶黑色长袍让她穿上,蒙上面纱。
临别之际,明珠从桌上的白玉盘中取一粒莲子放在小安宁的手心,在她耳边低低道,“爹爹来了,把这个给他。娘不管在哪里,都会祈求我的小安宁安康宁祥,小安宁也要勇敢的活下去,知道么?”
小安宁抬眼望着她,泪水在大大的眼眶里打转,可跟她一样,就是不让它们当面落下。我们都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再度相逢!
最后一次吻过女儿的面颊,明珠毅然决然的随吴王出了宫。不管未来有多少艰险,她会记得,她是一个母亲,她有一个女儿,她得活下去!为了和女儿的重逢,忍受多少屈辱。也得坚强的活下去……
瑜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了。握着一颗莲子,只能在无人的角落泪流满面。
为了女儿,他们都必须坚强的活下去。
没多久,听说孙太医莫名其妙的疯了。被太医院赶了出去,不知流落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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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王死了。
二王兄登基了,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成日花天酒地,才一年多的工夫,乐极生悲,一命呜呼了。
六王兄强势夺得了王位。他比其他兄弟都狠心,夺位时便杀了几个,登基后,更是对这些兄弟们虎视眈眈。
瑜很低调,低到想把自己隐藏在尘埃里。他孤身一人,从不与大臣结交,在自己的宫中也是闭门不出,写字画画。父王还在的时候,偶尔有几回给他也提到了亲事,他一推说身子弱便推搪了过去了。也没有人真心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王子,最后便不了了之。
瑜本以为,象他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对王兄构成威胁的,可没想到,六王兄还是不肯放过他。从什么时候起,他的饭菜里总有一股奇异的味道,天性敏感的他不动声色,没有声张。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自己的指甲开始变得又干又没有光泽,原来的淡粉色,开始泛起淡淡的青,他知道王兄向他下手了。却悲哀得无力反抗,只能每餐少吃点饭,多吃些糕点,可身体还是一天天的糟下去,越来越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再感慨再悲愤此刻都显得多余,瑜只想在生命终结以前,为自己的女儿尽力做些什么。怎么办?每天晚上,他睁得大大的眼睛盯着屋顶,苦苦思索。
从小到大,除了宫里的人,他根本就不认得其他外人。他若是死了,谁还能替他稍加回护女儿?
把三十多年的生命,仔细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想起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