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捧着杯一饮而尽。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秦远问道,又给她斟满。
安宁抬眼望着他,“秦,是晋国的国姓。”
“嗯。”秦远微笑着,“公主眼力非凡,在下佩服。”
“我才不是什么公主。”安宁笑了起来,“我从来就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公主。”她只觉得越来越热,身子软绵绵的,好似要飘起来了,说话却比平时利索许多,“当个公主,哭也不能哭,笑也不能笑,在宫里,行走站立都有人管,天下顶无聊的就是那个地方。真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要进宫!”
“说得好!”秦远笑道,“那你在宫里,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忍!”安宁喝了口酒道,“我娘说,一定要忍耐,要等着出宫的那一天。”她忽叹了口气道,“娘不在了,他们就都来欺负我,看中什么就拿什么,还拿了许多衣裳给我绣,我每天从清早绣到天黑,她们却不过是穿上一两回就扔掉!”
“怪不得你的针线这么好,原来是这么练出来的。”秦远皱眉道,“你娘没外戚在朝中么?”
第二卷 第六十四章 拜年
“外戚?”安宁的眼神越发迷离,“我娘是个孤儿,哪来的外戚!”
“你父王不管的么?”秦远道。
“父王?他早薨了。娘一走,他就再不来仙华宫了。”安宁的舌头有些开始不听使唤了,“娘在时,他也只盯着娘,哪里管过我?”
“你娘是个怎样的人?”秦远问道。
“我娘是全天下最美的人!”安宁满脸的骄傲,“她也是最聪明的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没有她不会的!”
“哦?”秦远淡然一笑,在所有的孩子心目中,母亲都是最好的。
“你别不信!”安宁急道,“我说的是实话,所有见过我娘的人没有不赞她美的,她若是跳起舞来,就象是天上的仙子!”
“我信还不成么?”秦远道,“可惜我无缘得见。”
谈笑间,一坛酒已快罄尽。安宁此时已然醉了,却不自知,还顺口接道,“你想听歌看舞吗?我也会的!”
“真的么?”秦远笑道。
“不过我跳得可没我娘好,你看了可不许笑我。”安宁嘻嘻笑着。
“好,我不笑。”见她醉态可掬,秦远觉得甚是有趣。
安宁当真站了起来,看看身上,忽道,“你出去。”
“嗯?”秦远愣道。
安宁憨笑道,“我要换件衣裳,穿着这大棉衣,可跳不了。”
“这么冷的天,算了吧。”秦远道。
“唔!不行!”安宁摇头道,“你让我跳啊,我真的会的。”
“那好吧。”秦远退出房外,心中暗忖,她这醉得可有八九分了,一会儿再问问那件事就够了。
安宁再开门时,已经换上了上山时的那身红衣婢服。这些天看惯了臃肿的棉衣,乍一见她穿这轻衣小裳,只觉身段袅娜,甚是清丽。
安宁对他招手笑道,“你可以进来了。”她把秦远推进房间,指着自己身上道,“可惜这衣裳不配,但也只有这个了,你将就着看吧。”
借着微光,安宁步履虚浮的走到院中,立定身形后,她含笑望着秦远,拈了个兰花指,纤手一扬,步履蹁跹,口中清唱,“娉婷扬袖舞,婀娜曲身轻,照灼兰光在,容冶春风生。”
秦远靠在门旁,看得呆住了,他知道安宁的嗓音很好,可没想到她舞竟跳得如此之美,步态轻盈,身姿曼妙,加上几分醉态,眼波流转间更增妩媚,就是在宫中,Qī.shū.ωǎng.也没见过如此技艺高超的舞姬,若是换上长衣广袖,盛妆华服,该是何等风情。
一曲春毕,又是一曲夏歌,“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安宁舞了一会儿,酒劲发得更快,忘记了周遭一切,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一方天地。秦远眼神中满是惊喜与欣赏,从怀里掏出紫竹笛,与她的歌声和奏。
安宁唱的是江南的四时歌,到最后一曲冬歌时,她有些不胜酒力,脚步渐渐散乱,勉强到最后一句“君情复何似?”时,终于坚持不住,坐在了地上。
安宁笑道,“这下可出丑了。”
秦远上前把她挽起,衷心赞道,“若是你跳得还丑,天下就没有女子敢跳舞了。”
“你骗人!我要跳得有我娘一半儿好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娘唱起歌、跳起舞来,世人只要有眼睛有耳朵的就不能出声,不能挪步了。只除了一人,那就是——”安宁用手指自指鼻尖,“我。我总在她跳舞时跟在后面淘气,小时娘只是笑。后来我大了些,她就再不许了。若是我学,她就罚我。我娘说女子学了歌舞,世人就会当她是玩物,最是轻贱。可是唱歌跳舞真有这么不好吗?”她醉眼朦胧地问道,“你说,我唱歌跳舞给你瞧,你会拿我当玩物吗?”
秦远把她打横抱起,“不会,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我就知道有人不会。”秦远抱着她向屋里走,她还在絮絮说着,“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是很喜欢唱歌跳舞的,可怕娘伤心,只能偷偷地学,偷偷地跳。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娘会哭的。”
“好,我不告诉你娘。”秦远在她耳边温柔地蛊惑着,“那你告诉我,你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不能说!”安宁喃喃道,“这是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娘说不能告诉别人,若是让人知道了,他们会千方百计来诱骗我的。”
“为什么要诱骗你?”
“红颜是祸水!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哦,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你的脸怎样才会好?”
“我娘说,说……”
“说什么?”
“我嫁,嫁人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秦远嘴角笑意渐浓,“看来我拣到宝了。”
他将安宁放在床上,她兀自搂紧了秦远的脖子,闭着眼睛喃喃道,“其实我一直好害怕,自娘走后,就常常做恶梦,后来爹过世了,我更是常常做恶梦。梦见我一个人在黑夜里走啊走的,我害怕极了,也没有人理我。”
秦远脸上笑容一凝,那些不堪的往事被丝丝扯出,心里有些微微的疼,那些从未跟人提起的心事不由从口中流出,“其实我也常常做恶梦的,常常梦见我的爹娘,他们,唉,我其实也很害怕……”
“我还怕过年,过年时别人都在笑,我也笑,可是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我却总是哭。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要怕,不要哭,以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好不好?”有一双温暖的手搂住她。
“嗯!”安宁轻轻应了下,很快沉沉进入梦乡。
秦远搂着她,黑暗中的眼睛深情而温柔,似一泓春水,想要将她溶化,良久他才幽幽叹道,“也许今晚,真正该醉的是我才对。”
安宁是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的,当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依偎在一个陌生而温暖的怀抱里,她揉揉眼睛,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秦远侧耳听了一下,苦笑道,“这可好,拜年的人来了,我却还在这里。”他迅速起身整理衣服,平静的解释道,“昨晚我也喝多了,不知怎么就在你这儿睡着了。”
安宁一骨碌坐起来,却觉得头疼得厉害,瞧见自己身上衣衫完好,她才放下心来,外面院门敲得更加急促了,似有脚步声已经逼近,“三当家的!三当家的!”一群人在大呼小叫。
“怎么办?”安宁惊恐得睁大了眼睛。
“你慢慢弄吧。”秦远已经整好了衣服,他拧了个帕子胡乱擦了把脸,对着镜子整了整仪容道,“他们已经进来了,你别出声,也不用出去,我把他们全拉走!”
秦远已经把门拉开一半,自己闪身出去后反手又把门给关上。院子时不仅寨子里的兄弟来了许多,就连村子里的人也到了不少。众人瞧见他从安宁的屋子走出来,一时都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大家新年好啊!”秦远团身一揖,哈哈笑道,“我一早来给小六姑娘拜年,谁知她昨晚守夜太晚了,今儿还没起呢。大伙儿都去前厅吧,我还要给兄弟们拜年呢。走吧!”也不等众人回话,他拉着人,若无其事的就往院外走去。众人有些自以为会意的忙跟着走了,有些还摸不着头脑,也被人拉着走了。
安宁在屋里听见,羞得简直抬不起头来。听得众人都走了,她才赶紧起来收拾。
“小六,是大妈,没人了,你开门吧。”
安宁拉开房门,见了杨大妈,耳朵都开始发烧,支吾着道,“大妈,您可别误会,我们,什么都没有。”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杨大妈放声大笑。
安宁急得都快哭了,“大妈,您瞧您!”
好不容易杨大妈止住了笑声,“他昨晚是在你这过的夜吧?”
安宁更窘了,低着头嗫嚅着,“那个,不是的。”
“还想哄大妈呢?”杨大妈一努嘴,“你瞧瞧,那桌上的酒杯酒坛还没收呢,你可别说是你一人喝的。”
安宁忙道,“可我们真的没做什么,昨晚只是喝多了,我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真的,什么都没有!”
杨大妈嗔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也真是的,喝酒也不挑个日子,这大年初一的,明知道大伙儿都要来拜年,还敢喝多了。这下好了,全寨子人都看到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说该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