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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凶猛(出书版)》第15章

作者:轩辕鸿鸣 字数:2927 书籍:南朝凶猛(出书版)

  刘牢之没有说话,但他的手不禁颤抖起来,这种颤抖是畏惧,也是期望。

  他想起了很多,自己贵为司马元显搞定王恭的头号功臣,军饷没有,连块像样的地盘也没有。地盘是什么,就是豪宅和美女,从禽兽到人,都在争这个玩意。

  还有前不久,自己准备上京和司马元显汇报军情,可这个小子还怪自己勤王慢了,不听话,故意把自己晒在一边,自顾自地喝酒玩乐。既然你想敲打老子,老子就让你敲打个够吧,只怕到时受伤的是你的拳头。

  刘裕知道是无数的偶然才构就了人生,但有些偶然的出现还是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当老板刘牢之宣布集体倒戈的时候,他被震住了,这明显是个脑残的决定。

  司马元显不过是个小孩,而桓玄才是一个真正的枭雄,他心狠手辣,做到今天的位置是通过出卖了无数人,这样的人是不可以相信的。而且凭借这群北府猛将,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收不收渔利另说,自保完全没问题啊。

  刘裕和刘牢之的外甥东海中尉何无忌(刘裕的粉丝)都竭力劝阻,他儿子刘敬宣也反对说:“如今,天下大势就取决于桓玄和父亲两人,桓玄倚仗其父(桓温)、叔(桓冲)留下的资望,窃据荆楚,占有晋室天下的三分之二,所缺的只是未能挟天子罢了。一旦放纵他入京,就没人能够控制,董卓之祸,必将重见于今日!”

  刘牢之是个粗人,粗人不是能讲道理的,他只是爱面子,觉得谁给他面子给他好处,他就为谁卖命。于是他立刻大吼:“思想有多远,你们就给我滚多远!你们懂个屁?今天要击败桓玄,易如反掌!但击败桓玄之后,司马元显必不容我,叫我怎么对付!”

  刘裕把嘴巴张了张,但话没有说出口,他不容你,便取而代之啊,不需要兼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懂的。

  刘裕知道,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起码在自己不够强大前是绝不能说出口的,如果贸然说出这句话,结果只有两个,一是死,二是生不如死。

  自己眼前这个老板,明显只是个匹夫、莽汉,心灵上并没断奶,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刘裕有种预感,这次的代价,刘牢之付不起。

  他只是个农民,天下从来都不是农民的,该为自己想想后路了。刘裕看见了镜子里那张阴沉的脸。

  不为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熬夜,是因为没有勇气结束这一天;赖床,是因为没有勇气开始这一天。

  司马元显还待在自己的高级游轮上,醉生梦死,他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

  这是一个被生活毁了的人,他太顺利了,一直待在成功的顶峰,从来都不知道生活有高峰也有低谷,高峰其实和天堂看着很近,实际上却是那么遥不可及,但低谷和地狱,我可以保证近在咫尺!

  刘牢之倒戈,桓玄大军陆路逼近新亭(今江苏南京市南,临江依山所筑的军事要塞),风光过的司马元显知道这一劫终究是来了,而且躲无可躲。

  他手下的军队早已四散,偶尔遭遇到桓玄的前锋,只要人家喊一声放仗(缴枪不杀),就成群地倒戈,平时那些围着自己转的大臣们,早就打开城门迎接新老板了。因为他们都严格相信真理,老婆不好找,老板不难找。

  这个世界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快速的鼓点,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虚假的笑容,当你一无所有,一切也都弃你而去。

  可惜司马元显懂得太晚了,他只知道玩弄些小聪明,耍些阴谋诡计,假如他再晚成功十年,多在军营中历练,学一下战场的哲学与生存法则,可能他的命运就有改观了。

  但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身不由己的木偶,在灯光明灭的舞台上时笑时哭。当每一种伪装的表情,都深深刻上他破败的脸,他终于发现,观众席上早已空无一人,曲终了,大幕缓缓落下,留他一个人在暗夜里孑然而舞。

  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谁是谁生命的转轮,前世的尘,今世的风,无穷无尽的哀伤的精魂,最终谁都不是谁的谁,只有孤身上路。

  就这样司马元显上路了,和很多高层人物一样,他走得很匆忙,也很落魄,他被自己的手下绑到桓玄那里,一条一条数落罪状进行批斗,然后推到菜市场当街干掉。

  如果司马元显能够看到自己的背影,我想他一定很忧伤,因为他把快乐都留在了前面!

  这个很有些小聪明,阴谋诡计耍的很溜的天才少年就这样结束了自己二十岁的生日,最后在曾对他有过无限期待的民众的鄙视中死去。他的悲剧源自于他的年龄,这个有着一定智力和能力的人,却不懂得怎么带兵,他心胸狭窄,好逸恶劳,贪图享受,即使不坏在这件事上,总有一天,也会因为其他事情惹祸。从这个角度看,他的悲剧是注定的。

  中国人传统中总有一种思维的奴性,当受压迫比较严重的时候,不去反思,而只是期待。不是期待着青天大老爷,就是奉承着青天大老爷,又或者想干掉大老爷自己做大老爷。

  但此时的建康城里是肯定不会这样对待桓玄的,百姓和大臣们都在夹道欢迎着桓玄的大军进城,把他当成了解放者甚至救世主。

  面对很多废而又立的事物,不要忘记,此类事情,终究是涅槃的少,尸变的多。

  但很显然,此时民众是不会很冷静的,经历了司马元显的长时间压抑,所有人的郁闷都转化成对桓玄的期望与热爱,这也许就叫做集体无意识吧。

  应该说桓玄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因为整个东晋政府,从部长到百姓,都被司马元显这个毛头小子,搞得乌烟瘴气。

  其实仅仅一条乐属的命令没有那么大的破坏力,最关键还是当整个国家都在勒紧裤腰带的时候,司马元显依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而不知收敛。其实他只要象征性地做些收买人心的活动,绝下食,撒点钱,就能让人心回归,就能让将士同仇敌忾。稍微礼贤下士一点,北府大军也不至于背叛,可他一样都没做。

  其实很多时候,群众是好说话的,因为他们所需要的并非粮食,而是公平。哪怕只是表面的公平。

  捂好自己的裤裆,尊重别人的裤裆。大家都会好好的。

  桓玄进京的第一件事和所有征服者一样,要标榜自己政权的合法性,于是很快中央一号文件下了,一、任命桓玄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总理朝政,加黄钺;二、任命桓玄的哥哥桓伟为荆州刺史;三、任命桓谦为尚书左仆射;四、任命桓修为徐、兖二州刺史,顶替刘牢之掌管北府;五、任命桓石生为江州刺史。

  之所以要介绍下桓玄的几位兄弟,因为他们都是跑龙套的,但他们不出场,故事不够丰满。准确地说,刘裕不够丰满。

  还有两个群众演员要介绍下,一个叫刘迈,曾是殷仲堪帐下参军,曾几次三番劝殷仲堪干掉桓玄,等桓玄打进建康,他专程跑来觐见。桓玄心情大好地假装训斥:你是想死呢,还是不想活了!

  刘迈的回答让身在职场的我汗颜不已,见识了什么叫骨灰级马屁精的拍马宣言:“射断齐桓公带钩的管仲,斩晋文公衣袖的寺人披,再加上我刘迈,正好凑够三个人,天下的霸主也正好三个,所以自知不死。”即“射钩斩袖,并迈为三”。

  齐桓公和晋文公都是霸主,这太对桓玄胃口了,因此刘迈被重用。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拍马得拍到气囊上,学习了。

  还有一个人叫刁逵,没错,就是把刘裕一通狠抽的那个人。产房传喜讯,他也“升”了,被任命为豫州刺史。

  还有一个人也被封了,只不过他被封的方式很特别,他叫刘牢之。

  和前两个人不一样,他很愤怒,因为他被封了个文官——会稽内史,作为一名职业军官,他被转业了。

  桓玄敢这么做,因为此时他有足够的底气,全天下都站在他这边,都把他当成英雄与侠义的化身。道义也站在他这里,天下初定,人心思归,此时他再也不用惧怕北府军了。

  谎言和誓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听的人当真了,一个是说的人当真了。

  刘牢之知道自己被彻头彻尾地耍了。

  于是他拿出了自己曾百试不爽的法宝——造反,只是他却不知道,桓玄正在等着他,等着他走进那准备收紧的口袋。

  当他再次征求下属意见时,却是一边倒的反对,坚决反对,包括他的侄子何无忌。

  最坚决的是刘裕,他只一句话就把刘牢之逼到墙角:还有借口吗?

  前些天替朝廷平叛,名正言顺,你却要造反。天下升平,人心思安,你还要造反。更重要的是北府将士不想再造反了,因为他们从刘牢之多次造反的经历中,看出了这个领袖的真实面孔。他是那样的自私与卑微,完全仅仅凭借感情的好坏来决定万千弟兄的鲜血。

  他的眼中只有名利,没有义气。

  这样的人,指望手下还在打仗中当主人翁,太难了。

  朱熹的理学思想,认为世界有一个最高的、不变的“天理”,它高于物质世界并且指导物质世界的运行,这是一种典型的唯心主义理论。

  我曾经不信,以为强权即真理,现在我信了,不全信。

  强权即真理没错,不过必须要包裹在一个所谓天理的外壳下,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也最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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