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看了看艾寻欢,他低着头没有说话,但似乎是在窃笑。
在廖凡面前,艾寻欢的话少之又少。我知道他是个不喜交际的人,这样粉饰门面的活儿,都是叶欢学长在做。他兴许专业技能不敌艾寻欢,但是论起人际关系来,实属高手,不愧是——
盛世集团未来的当家人。
“你叫涂龙斩。”廖凡那厮的语气,带着三分“笑不露齿”的贼贱,和七分“君临天下”的霸道。
眼看着人事部主管林大姐她抚了抚金丝框眼镜,我吞了一口口水。
“是。”
“你也在玩我公司的游戏么?”
什么叫“你公司”?人家正经公子哥都没这么说呢,你倒是给鼻子上脸。
听艾寻欢说,这个廖凡虽然姓廖,却是廖家的远戚,不用说见到廖东升本人了,就是盛世的总部他都没能进去过。
不过是和盛世集团亚洲分部的总经理走走后门,拉拉关系,然后就大摇大摆地打着“富二代”的招牌走马上任了。
正是因为如此,这小子才能不知天高地厚地反复折腾叶欢学长。
他的人生,一个成语就概括了:
无知者无畏。
我气鼓鼓的不说话,他反而觉着我心虚,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敲打桌面,手指停住的那刻,话扬起来,“你游戏里面的马甲——不会也叫做——涂龙斩吧?”
是谁告了我的密?
陆逊和薇薇这两个知情者已经被我给重金收买了,一人一个哈根达斯球,吃的喷香。
至于叶欢学长和艾寻欢这两个局内人,似乎是和本人一条战线的,不可能出卖我——
我头皮麻木着。廖凡这小子,别的不行,在这问题上,却是精明得可以。
“你不用挖空心思考虑是谁出卖了你,我不过是尽一个做上级领导的责任,翻开了一下职员简历,发现了这个重合——说来有趣,面试那天,我好像也见过你是吧?”
廖凡他混吃等死这几个月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调档案来看?
难不成他要对付艾寻欢和叶欢学长?
这次回美国去,肯定不是度假那么简单。
只是,艾家和廖家都是什么样的人家?艾寻欢的养子身份和叶欢学长的真身,都是最高机密严格监控的吧——
廖凡这样玩外围的,也就能逮住我这样无权无势无根无系的。
“怎么样?涂龙斩?”
“什么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就这样生硬地顶了回去,廖凡大抵是没有料到我这举动,先是一愣,随后竟相当满意地说:
“冲你这口气,我不用再问,你必是违反游戏规定的那个涂龙斩无疑。”
“廖总,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是么?”
这个时候,叶欢学长总算是见缝插针地跳进了局,我感觉我身边的那个不动声色的男人拉了拉我的裤子,我会意地坐了下来。
叶欢学长坐在我的对面,有那么一种低调的高姿态,我先前总也看不透,如今才明白这之中的因由。
他不是怕了廖凡,只是天生好性子,也懒得与廖凡一般见识。
毕竟他的这次深入基层,走的就是平民路线,区区一个廖凡,还不足让他自爆身份。
“如果她不是盛世的员工,这件事只是一般性的网络违规罢了。”廖凡咬住不放,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可是,现在可就没这么简单了。第一次的不雅视频事件,就发生在她申请加入盛世期间,作为考官,却对这样品质恶劣的报名者没有任何甄别,是你们俩的失误——第二次的撞车逃逸就更不用说了,她是知法犯法,钻了内部员工的空子,也不知道那个查无下文的夜王是谁,但我可以很有把握的说,那个人,一定也是我们内部人,甚至,他可能就在这间屋子里。”
“廖总,我认为——”
叶欢学长的话被粗鲁地打断,廖凡气势呼啦啦地起来了,“这不是你认为的问题,这关系到我们公司的声誉和一个刚刚诞生的网游的规矩!如果让广大玩家知道,我们盛世的员工利用职务之便屡次违反规定,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如果事态进一步扩大,被媒体曝光,惹来有关部门的调查——又怎么办?”
叶欢学长沉思片刻,字正腔圆地说了四个字:“公关危机。”
廖凡用鼻子笑了一下,哼的不清不楚,“没错,算你还有点管理常识。”
“但是这场危机,只建立在廖总你的如果上。实际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根本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哦,是么?我得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廖凡终于亮出了他的杀手锏,“你知道《天下游戏》这本杂志么?它有个专栏,叫做反思,专栏的主人笔名是——”
“瘾君子。”
开口说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艾寻欢。
“这个专栏作者,笔锋犀利,对网游持相当负面的态度,从欢场到有关部门那里走程序开始,就一直盯着,时不时写上几句。”
“艾总监不愧是欢场的元老,很多事情你比我还明白,我还要向你多多学习。”
大概是因为艾寻欢那不爱搭理人的臭脸,大概是他那“艾家”的光环,廖凡对他说起话来,语气明显地要忌讳一些。
狗眼看人低。
艾寻欢与叶欢学长交换了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不屑眼神,各自耸了耸肩,叶欢学长依旧那么儒雅,声音依旧温柔动听:“廖总是在说,那个瘾君子已经知道了小涂的事?”
“不然呢?你以为我会为了那么点小恩小怨一直嫉恨我的员工么?”廖凡顺着竿子就往上爬,“我当然是为了大局着想的。”
“那您的建议是?”
“开除涂龙斩,以绝后患。”
我看见廖凡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仿佛欢场之中那个猥琐的机车男,他当时就撂下话来:
【涂龙斩,你会后悔的。】
是的,我很后悔,我丫的没把视频爆到网上去,我丫的没再碾死你一回!
艾寻欢的手,在桌下,有礼有节不慌不忙地握紧了我的手,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
“何必兴师动众,不过是个文人,我知道怎么找到她。”
我顺着艾寻欢别有深意的眼神望过去,那落脚点是躲闪不及的,云清学姐。
***********************************************
“这个瘾君子,真名叫做舒乙,是云清大学同班同学。”艾寻欢一语话毕,叶欢学长和我同时扬起了头。
他的车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烟味,可我从没看见过艾寻欢抽烟,这一回倒是没有喝到一半的可乐瓶子,但是我的座位旁边,有个塑料饭盒,还写着“可降解”。
不知道的,还以为艾寻欢这开的是出租车。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叶欢学长在廖凡面前可以若无声色,可是在我和艾寻欢的面前,那眸子竟然藏不住一丝秘密,轻易地就将心事晒干出来。
兴许,他只是对我们太过信任,因此不再防范。
“你只是单纯的在爱着云清,你的眼里只有她。我是处心积虑地在接近她,她的一切,我都调查过。”艾寻欢只是那样平淡地说着,却说得我浑身发抖。
这一刻,他宛若夜王附体,强大得无以附加,与其说是富家子弟高人一等的卓越,不如说是落魄众生背水一战的坚韧——
想必,在追来亚洲处理这件棘手的逃婚案上,艾寻欢承受了很多的压力,远远不像他向我叙述的那样简单。
他只是不想我们也跟着他那样的疲惫。
“这么说,廖凡突然会开始调查阿斩,而且抛出瘾君子这个筹码,是云清她的主意?”
叶欢学长的语音微微翘着,似乎有那一丝不可置信的反问。
“不一定是她的主意,但肯定有她的建议。这是她敲开廖凡这扇门的筹码。”
“不可能!”我短促的一声,惹得前排两个大男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我。
“学妹也认为不可能么?”叶欢学长仿佛得到了救命稻草,脸开始恢复血色,艾寻欢看了看我们二人,摇了摇头,舔了舔嘴唇——
“怎么不可能?”
“云清她前几天亲口向我道歉,那绝非假情假意。而且她和你也才刚刚分手——”
“云清这样的女人,一旦迈出了这一步,绝不会收回。你以为,如果当时去送衣服的是我本人,而我也经得起那样灵与肉的考验,她会怎么办?”
“她会提出分手!”
“是的,她会提出分手。”艾寻欢就像一个经历了太多的病态的老人,却总闪烁着一丝扭曲的智慧。
比起叶欢学长的善良单纯,和我的浅薄无知,这样的“看透”让人不爽,却也让人信服。
仿佛抬杠到了最后,你会发现,艾寻欢这厮,总是对的。
“前一天,她穿成那个样子,勾引着早就放手的叶欢。第二天,她什么都不穿,勾引着马上要放手的我——这会是个巧合么?”艾寻欢慢慢启动了车子,我和叶欢学长各自望向路的两边,都不再说什么。
这绝不是巧合。
我和叶欢学长虽然都愿意以最大的诚意待人,最温柔的心处事,却绝非傻子。
在艾寻欢言简意赅地指出重点后,我们的沉默,成了对他这番话最响亮的掌声。
“有一天,云清来质问我,是不是和阿斩在网上约会,还开了房。我自是矢口否认,可她那样聪明的女人,很快就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