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那颜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自己傲气么?她怎么不觉得?为了打压她的气势,便故意将她列在最末?害她以为自己是众人中最笨的,最蠢的!这是什么道理!她心里很是生气。
前面那人似乎根本不会考虑她会怎么想,既然是他选拔弟子,自然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上官那颜不自觉地又放慢了步子,与他之间的距离更加拉大了些。
她一路愤愤地想着,走到了哪里也没有注意。直到听见前方的吵闹声,才把自己从愤然的思绪里拔了出来。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显赫的家世么?哼!你爹不过是小小的鸿胪寺卿,你都敢这么猖狂!”少女的声音径直传来,她口齿伶俐,字字清晰。上官那颜听得眉头一动,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的官员呀,怎会被人如此鄙夷?
“呜呜呜,你还给我……”一个语声含糊的少年哀求道。
“好大的胆子!你不知罪么?竟敢这么跟本宫说话!”少女大声斥责。
转过了一处假山,上官那颜与大司乐同时出现在喧闹场中。上官那颜这才发现,原来这里已有十几人在围观,围观的中心便是那个一身绮罗的骄横少女与泫然单薄的少年,那少年跪在地上,嘤嘤哭泣。
那少女自称“本宫”?上官那颜一时没反应过来。
众人见大司乐到来,纷纷退开了一些,但绝大多数都不愿离开,无不乐于观看后续发展。那少女看见了大司乐,立即收敛了一些气势,将右手往身后藏了藏。但其目光并没有太多躲闪,即便在他面前。那个哭泣的少年伤心地跪在地上,未瞧见场中的微妙变化。
上官那颜认出那少女便是昨日众人随大司乐入宫时,伴在大司乐轿旁的神气少女,难怪此刻见了大司乐也并不如何畏惧。
白衣轻袍的大司乐眼波平淡,看了看那二人后,走到那少年跟前,扶他起了身。他微微转身朝少女看去,那少女遇到他的目光,这才有些退缩。他伸出手掌,淡淡道:“拿来。”
那少女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坚持着道:“他冲撞了我,须得给我道歉!”
少年泣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你!”
少年的辩解激怒了少女,她脸上血色汇聚,娇斥道:“放肆!”
“所为何事,待会再说。”大司乐依然朝少女伸着手,眼眸沉下一分,“紫金簪是仙韶院弟子的标识,非圣上与我,任何人不得随意折损、丢弃乃至收夺!”
他严厉的语气终于浇灭了少女的一半骄横,这才不清不愿将藏在身后的右手移了出来,将手里的发簪交到他手上。
大司乐拿过发簪,重新簪到少年头上。少年抬起袖子抹了眼泪,抽噎着,“大司乐……弟子……对不起……”
“以后,谁若再用紫金簪胡闹,便不用再在仙韶院待下去了。”他目光扫过全场,众少年纷纷低头应声。上官那颜也被唬地不轻,原来这个发簪这么重要,看来要保管好。
只有那娇蛮少女还在犯倔劲,十分不服气的样子。上官那颜朝她看了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她还在考虑是该露出一个微笑还是假装不经意地将目光挪开去,那少女却向她狠狠瞪了过来。
上官那颜的半个微笑还没生出就遭遇了冷眼,她百思不解,此时她与那少女应是第一次有了目光接触吧,怎就招来她的敌意?
这少女连正四品朝廷大员的儿子都敢欺负,料来也是权势熏天的世家子弟,还是少惹为妙。于是上官那颜以德报怨地将另外半个微笑也生了出来。
似乎是不曾想到青白眼竟能换来笑容,骄横少女愣了片刻,内心经过一番思虑后,兴许是觉得遭到了鄙夷与不屑,于是变本加厉地又瞪了上官那颜一眼。
上官那颜似有心似无意地挪开了二人胶着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曲廊。心道此人难伺候,她不伺候就是!难道还要她堂堂上官小姐屈服不成!
她目光正在曲廊上游移,忽然眼前一亮,一个身躯伟毅的青袍男子从廊上走了过来,其人面白无须,剑眉下却有双莹亮温润的眼睛。意识到有人注视他,他便含着笑回视过去。
被人瞪都能抱以笑容的上官那颜,此时更以万分的好感回以灿烂的笑容。
那人走下廊来,对大司乐道:“先生今日有何安排?”
“有劳盛夫子带他们熟悉熟悉这里吧。”大司乐瞧着他道。
“好。”那人微微笑道。
上官那颜瞥了眼大司乐,不知道是否因自己误闯了他的别院,才使他有此考虑。
大司乐交代完后,转身一边往前走去,一边对方才喧闹的少年和少女道:“你们二人随我来。”
三人走后,青袍的夫子召集了五十八人,开始浩浩荡荡地观览仙韶院。因他面目和善,不似大司乐的漠然,众学子均跟他亲近起来,纷纷提出各种疑问,如仙韶院的伙食如何,一月可回几次家,平日能否不穿统一的着装等等。他也悉数耐心解答:仙韶院在皇宫内苑,有圣上调拨来的御厨,伙食与其他宫里没有差别;一月可回两次家,月初与月半各一次;夫子授业时,必须统一着装,平时则不作要求等等。
解答完各种问题后,他猛然想起来,笑着对众人道:“我叫盛熹,是大司乐的助手,也是你们的夫子,日后有什么困难和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任何时候都可以。”
“盛夫子真像我们的父兄!”有人赞道。
“盛夫子比大司乐和蔼,以后我们有得依靠了!”有人发自肺腑的恭维。
盛熹只是微微一笑,带着众人穿殿过院,“你们真正的依靠可是大司乐!以后不得说这些话!”
少年们应了一声,却均不以为然。
“盛夫子,大司乐到底叫什么呀?大司乐只是他的封号吧?”上官那颜在众人身后忍不住问。
盛熹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意,“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号?”
上官那颜心里嘀咕,她为什么要知道?
余众少年有的也在嘲笑她,有的则与她一样茫然。
“仙韶院掌院、宫廷首席乐师俞怀风,号孤竹,圣赐大司乐称号。可要记好了!不然,连你们的授曲恩师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可不是闹了大笑话。”
上官那颜感到脸颊发烫。哼,他还没授曲呢!
众人均诺诺,继续跟随盛熹的步伐,聆听他对仙韶院来历的讲解。
“阿颜。”一个少年绕过数人,来到她身边,笑着跟她打招呼。
上官那颜一看,遂也笑道:“望陌啊。”
“阿颜今日比昨日好看了些。”望陌嘴角噙着笑,打量她半晌,又道:“咦,一夜的工夫,竟从男儿变为女儿了。”
上官那颜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不去接他的话。
望陌跟她并肩而行,二人均是一样的学子服饰,宽袖长衣,一身雪白,头上也都是紫金簪束发。走在前方的盛熹偶尔回头目视众弟子,不经意看到走在最后面的这一对少年弟子,目中流露出对二人风姿的赞赏之意。
见上官那颜似乎不大愿意搭理自己,望陌又挑起一个话头,“阿颜可知在这仙韶院,最需谨慎的是什么?”
“谨言慎行,不犯条规。”上官那颜脱口道。
“这是自然。”望陌笑看着她轮廓俏丽的侧面,轻声道:“但最需小心的,是不要得罪了善舞。”
“善舞是谁?”果然,她转过头,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瞳好奇地瞧着他。望陌愣了一愣,心道好美的眼睛,竟然此时才注意到。
“就是刚才瞪你的姑娘。”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真是个人精儿,方才她与那骄横少女目光交锋的一幕,竟被他看了去。上官那颜更是提高了警惕,眼前这人真不能小觑。
“阿颜可是在腹诽我?”望陌笑着凑上前去,离她面部只有一尺半的距离,鼻端袅绕着她的少女馨香。
上官那颜倏地让开一丈的距离,强笑道:“怎会怎会!”
望陌若无其事地又与她并肩而行,解释道:“善舞是这皇宫里最受宠的十三公主,你是得罪不起的。”
上官那颜“哦”了一声,面色虽不变,心里却砰然一阵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如此蛮横!
望陌暗瞟她神色,不由大感稀罕。从她方才的表现看,应该不知道善舞的身份,然而当得知这样一层身份后,她却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样的女子,该是怎样的来头?
“不幸的是,阿颜呐,你已经得罪这位贵公主了。”望陌不动声色地继续出招。
“啊?什么时候?”上官那颜半真半假地讶异道。
“你今早去了哪里?”望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上官那颜面部又平静了下来,与望陌交锋,愈是难以招架,她面部愈是安宁,然而心底却禁不住跳了一个强音。不过,好在望陌并不知她心底的所想。
“今早迷了路。”她镇定道。
“迷路去了哪里呢?”望陌显然不会放弃。
她看了看前方熙熙攘攘的众人,不假思索道:“迷了路,不知道到了哪里,所幸遇到了大司乐,这才随他一起认了路。”
“原来是这样啊。”望陌了然一笑,“因为见你与大司乐一同到来,想必善舞是误会了。”
“那我去跟公主解释好了。”她眨了眨眼。
“笨丫头,你去解释可不是越描越黑么?”望陌审视她的目光,却找不出一丝作伪。他心里冷笑一声。
“望陌也是刚来仙韶院,为何对这里事事了然?”上官那颜侧头向他生出个清澈的笑容。
若不是心里早已认定此姑娘不是一般的无知少女,望陌真要在这无邪笑靥里全盘信任她。他将她种种神情尽数收入眼底,一时竟也真假莫辨了。
“我也不过是略知一二罢了,哪里谈得上了然。”望陌也天真烂漫地笑起来。上官那颜竟瞧得怔了一怔。
“你们二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一人从旁跳了出来,吓得上官那颜与望陌皆是一阵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