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事。父母离婚,我被判给妈妈抚养,我也因此转学到另外一所小学。这还不是我苦难的开始,转学之后,我由于个子小,性子怯懦和自卑,经常被班里的男生看不顺眼,他们合伙欺负我这个转学生,动不动就当着全班人的面揍我。
那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孩子打闹开玩笑。
他们也不光欺负我,班里一些成绩差的、长得矮的、胖的、跑不快的,都多多少少会被那几个坏男生揍一两拳。我刚到那个班的时候,看见男孩子们在打我旁边一组的一个女同学,把她打哭。事后,我好心去扶起那个女生,然后,接下来挨打的居然是我。
可以说,那是我第一次挨同龄人的揍,之前被爸爸妈妈打一下屁股也是有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班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男孩子打。他们用手扇我的后脑勺,从我身后跳上来,用肘部击打我的背,用脚踹我的腰。我当时太震惊了,竟然没哭出来。他们见我没哭,诧异地说:“打不哭啊……”说着,更加用力打我,然后我想到我的爸爸,不知道他是否能感应到我转学后被人这么欺负,他是否后悔抛下我和妈妈离开。接着我就哭了,男孩子们满意地看着我的眼泪,才罢手。
之后我每天都要被揍几拳。
妈妈为了养活我,工作又苦又累,我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我害怕去学校,可是成绩一直不错,小学的内容本来就不难。
夏天到来的时候,男孩子们玩的东西更多了,于是经常抓一些虫子放进女孩子的课桌里,铅笔盒里甚至领子里,我自然不能幸免。我打开铅笔盒,经常看见手指粗的青虫,蛆一样的面包虫,螳螂……每次,我都把这些虫子的尸体好好地埋葬,希望它们能安心长眠。有次我看见他们几个人围着一根树枝,然后用打火机把树枝烧着,挥舞着玩。远远地看见我,就围了过来,用火烧我的头发,幸好这时保卫科的爷爷跑过来阻止他们玩火,我的头发才免于被烧焦。
他们丢下的树枝里,居然有白白的一团一团的东西。保卫科的爷爷捡起来说:“啊……这是知了的卵啊……埋在地下的话,过几年会变成知了哦。可惜被那几个坏孩子烧死大半了,真可怜。”
保卫科的爷爷把树枝丢进垃圾堆,我过去把它捡起来,在草坪里挖了个坑,埋了它,自言自语着:“真的会变成知了吗……”
我仍旧每天被他们揍几拳,一直到小学毕业。由于教育改革,我们没有小升初考试,按片区分入各个中学。九月,我背上书包进入初一教室,在班级里看见那几个欺负我的男生的时候,我再次感觉到前途灰暗。
果然,他们安分了没多久,就又开始欺负班上的同学。这一次,他们变本加厉了,和外校的一些不良少年组成了流氓团体,男男女女到处打架,强迫同学们考试给他们递小抄、敲诈勒索等等。有个挺正义的同学向班主任反映了这件事,第二天就被打了,而且打得很严重,据说断了好几根肋骨。
然而那几个大人的同学却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因为他们之中的“老大”李顺文的爸爸好像是市里的什么领导。
我看到他们几个都会怕,只要他们从我身边经过,我就浑身僵硬,冷汗直流。他们一旦想起我来,就会当着我的面,用圆珠笔画我的脸,让我给他们下跪,最过分的一次,让我把衣服脱了,我没脱,他们就把我的头狠狠踩在地上。
这样的生活压抑而恐怖,我的成绩下降了,一直在中等徘徊。我想过死,每次他们把我踹到地上之后,我都想过要从楼上跳下去,变成厉鬼来找他们。
初三刚开学,学校通知说期中考之后分快慢班,我们初三一班和二班每班的前三十名组成一个快班,剩下的组成一个慢班。我想着如果上了快班,就能和他们几个分开了,于是很努力。可我竟不知,那几个成绩垫底的人居然也想上快班,原因很简单,他们父母要求他们上快班。于是他们在期中考之前找到我和其他几个同学,叫我们考试的时候给小抄。
下午考完数学,我和朋友石静刚走出教室,为首的李顺文就把我拦住了:“乔舒!站住!你给我过来!石静,你快滚。”
石静平日里没少被他们欺负,即使留下来帮我,也只是一起挨揍的命。她看了看我,默默离开了。
其实我并没有自己过去,是李顺文提着我的领子,把我拖到停车场,“老子不是叫你给我答案了吗,你为什么就给了选择题?!”
“这次题目有点难,我没做完……”我知道这顿揍是逃不掉了。
“没做完,你也应该把答案给我,做到哪里写到哪里。”李顺文和其他几个人一路拉着我,居然把我拉到男厕所。他们几个一进去,厕所里的人全部吓跑了,外面的人也不敢进来,宁愿走远点去别的厕所。
“我看这样吧,明天早上考英语的时候,你把你的考卷写上我的名字,反正都是选择题,老师也看不出来字迹。”李顺文命令我。
“不行,这……这怎么行!”李顺文的英语是全班最后一名,平时都考二十几分的那种。
“怎么不行,你给我乖乖照做就是了。”李顺文挥了挥拳头。
“我会被分到慢班的……”我心里又是害怕又是难过,“我求求你,你找别人好吗?”
“看来不对你用些非常手段,你是不会听话的。”李顺文对陈福杰使了个眼色,陈福杰把我挂在书包带子上的水壶拿了下来,在便池里舀了一些水,然后送到我的嘴边。我紧紧咬着下唇,陈福杰说:“喝下去!”
“不……”我哭了,浑身发抖。
“你把这些厕所水喝下去,我就找别人帮我作弊。”李顺文笑得非常邪恶开心,双手叉腰。
陈福杰、郑长坤、吕强站在我身边,幸灾乐祸。
“福杰,喂她喝下去。”李顺文倨傲地吩咐道。
“不要!我不喝!”我挣扎起来,他们几个把我按住,陈福杰捏住我的脸,迫使我张嘴,然后把水凑了过来,我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几乎要呕吐出来。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一万只蜜蜂在耳边飞舞似的。我有一种可怕的冲动,只要他们将水碰着我的嘴,我就咬舌,我就死在他们面前!我付出自己的生命,来迫使他们住手,以后也别再这样捉弄其他的同学……下定决心,我把舌尖放在了上下牙之间,奋力一咬——
脚步声……“嘶——”被推开的厕所门磨过地板。
大家都没想到,还有人敢走进男厕所,而且独自一人。“……乔舒。”
李顺文看了我一眼,我看看进来的人,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虽然他刚刚叫了我的名字,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
有人可以像李顺文他们那样,把我们学校的校服穿得匪里匪气,有人也可以像进来的这个人一样,把校服那种白衬衫黑裤子穿得这样清雅秀气。
“滚出去,别碍事啊。”李顺文警告道。
我想,这个人应该是高中生吧,我们初中部校徽的底色是白的,高中部校徽则是蓝色的。我们学校高中和初中分别在不同的教学楼,互相没什么往来,这个厕所是初中部停车场后面的厕所,高中部的人不常来,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闯进来也很正常。但……为什么叫我的名字?
“该滚出去的是你们。”那个男生面无表情地说,抬手活动着指关节,一副准备打架的样子。
“妈的,高中生了不起啊。”郑长坤走过去,推了他一下,“信不信我马上叫人过来扁你?”
“嘭。”
郑长坤应声倒地,捂着肚子嘶叫不已。高中男生双手插在口袋里,刚刚踹了郑长坤肚子的右脚轻轻收回来。
一直举在我面前的水壶终于被陈福杰丢在一边,他们几个人围上去,开始一起教训那个不速之客。我站在角落,不知自己现在是该走,还是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