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后的一日,扬希舟把百里无羡夫妇叫去了自己的住处,对二人说:“再过几日,我就要带着小碧浅去汶莱岛了。”
“汶莱岛?岂不是五洲之东的那个孤岛?”百里无羡问道。
“正是,我这次去,主要是去教碧浅武功,他现在已有十岁,这几年跟我只是叼叼嗒嗒地学了些皮毛,那里四面环海,人迹罕至,最适合年轻人苦修。”
“师父是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他吗?”白紫苏知道,自己师父本是奇人一位,习得各派各类武艺,其一身本事乃是几十年的积攒,那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在几年内学尽的,照他的说法,只有挑选极具天资且愿意摈弃私心杂念潜心修习之人,才能得他八分真传,余下两分,看个人造化,能否青出于蓝,亦甚难说。
“不错。”他看了一眼她,玩笑道:“三年前,为师之所以收他,就是知道指不上你,这不没几年功夫就嫁人了嘛,再往后,武功怕是也要荒废了吧,以后出去别说是我羊角大仙的徒弟了。”
白紫苏假装不满道:“师父,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话,我要是不嫁给无羡,也不知你还要着急几年呢。”
“哈哈!”他也一笑,说:“无羡对你的心,为师早就看出来了,他也算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把你托付给他,错不了,可惜你们没早几年,白白叫为师给你们瞎操了多少心。”
见她故意哼了一声不理师父,但满眼都是甜蜜知足,百里无羡这时候也说:“大仙,以后不用你再替我们操心了,我会好好待紫苏的,紫苏也会照顾自己的。”
他看着两个年轻人甜蜜的样子,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叹道:“总算是了却一个心事,也不枉我和你们白芷谷这几代神医的交情了。”
她想到师父可能得好几年都不能来白芷谷了,心里很是不舍,说:“师父,这一走,何时还能再来看我们啊?”
他略一思索,道:“短则五年,长则十年,都是说不准的事。”
她奇怪道:“碧浅他父母不会想他吗?”
扬希舟顿了一下,并不想隐瞒爱徒,就直说道:“叫他来跟我学艺,本就是他家长辈的意思,当年,我欠长公主一个人情,又承她在汶莱帮我修建了嵯峨宫,故收了碧浅,以后,这嵯峨宫必是要完璧归还他的,我可不想在这把年纪了还欠着谁的情。”
白紫苏隐约知道,师父早年和皇室有些渊源,但远不及他和白芷谷的关系近,这次远走汶莱,闭关教授弟子,恐怕也是还人情债多过自己意愿,以前,她最羡慕师父来去如风、自由洒脱,可今天才知道,他也是有所牵绊之人,并不能凡事随心所欲,想到自己受了师父这么多年的庇护和恩惠,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她也觉得有些难过;况且,现在一提到碧浅,她就浑身不自在,想到日后待他长大,自己尚不知如何面对他。心事一多,也没了话,三个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扬希舟见不得气氛冷下去,嘻嘻一笑,说:“小紫苏,说真心话,你是不是为那同生蛊的事,一直记恨着师父呢?”
百里无羡这时连忙道:“大仙,紫苏她早就不怪你了,也明白你的一番苦心了。”
白紫苏也说“不介意了”,可想起这件事,终究是寒了心,语气未免有些勉强。
他一副失望的表情道:“口是心非啊,小紫苏,我看你这一年明明就想躲着师父,还说‘不介意’,也罢,我送你送你夫妇一个礼物,让你们开心开心。”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盒,打开来。
二人上前一看,不由得对看一眼,又退后一步,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他见他二人这样,不由得笑道:“怕什么,这次可不逼你们吃了。”
百里无羡皱了眉问道:“大仙,这是什么东西,居然和那同生蛊长得一模一样?”
他眉毛一抬,无比得意道:“这便是那同命相连的同生蛊,你们之前吃的那对儿,是假的。”
两人听了,都大惊道:“假的?”
“假的啊!”他配合着他们的吃惊,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以为我羊角大仙是那等心狠手辣、没事给自己徒儿下毒蛊的人吗?当初,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们。”
白紫苏这时候彻底傻眼道:“师父,这次你不会又是在骗我们吧?”
他一听,不乐意道:“小紫苏,为师除了那次,何时骗过你了?就算是骗,也是善意的骗,你还真当师父是个狠心人啊!真是白给我做徒弟这么多年了!”
她心有余悸道:“那你这次,为何还要送我们这个可怕的东西?”
他收了戏谑之意,道:“送这蛊,吃不吃由你们,主要是为了让你们看到它时,就想到夫妻连理同命、生死与共的道理,今后若是遇到苦难不顺,亦要不离不弃,绝不可辜负对方。”
他又对着百里无羡郑重说道:“无羡,当初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紫苏吞下了另一枚蛊,我便认定,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这蛊原就是个稀罕物,当今世上,怕是存数不多,你个大夫,说不定还能利用它研究出这失传的蛊术,总比留在我手上强。”
他二人听了这话,皆感慨万千,即为自己没有中蛊而高兴,又为师父的一番苦心而感动,白紫苏因为过去埋怨师父的事大感愧疚,方才明白,原来师父最疼的还是自己,不由得红了眼圈。
随后,白紫苏夫妇两人一致同意,将这同生蛊珍藏起来,如有幸相守到老,便一起吞了这蛊,生死相随,此为后话。
又过了几日,扬希舟见谷内一切顺利妥当,大徒婚姻美满,知道该是自己离去之时,于是辞了白涵竹等人,携碧浅飘然而去,自此五年内,再无一人闻他半点消息,亦不得见他本人丝毫踪迹,羊角大仙师徒,竟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一年后,白紫苏生下一个男孩儿,白芷谷添丁,白涵竹大喜过望,取名百里昱,并限制了谷内求医者的数量,只为腾出时间和儿孙相伴。
三年后,白紫苏又产一女,唤作百里昕,白涵竹为了尽享天伦,干脆叫百里无羡正式接管白芷谷谷主之位,全权料理谷内一切事务,自己则退而安享儿孙绕膝之福。
没出几年,百里无羡果不负众望,成了五洲闻名的大夫,因其气质谦谦,如千年玉珂,温润儒雅,亦被世人称为“玉神医”。
此间,龙沽青年才俊佟远山亦继《大梦清醒录》后,又出旷古绝今之佳作《长乐少年游》,记载其自辞却翰林院之职后,一路游览五洲星野、纵情游乐、执笔寄意山水人文等轶事心得,后被纳入安佑年编纂出版的《星野览志》。文中提及当世第一美人白紫苏,及其人其事,作者赞其‘生得美人胎,性有男儿色’,并录其豪放阙词和不羁作风,读到之人,皆啧啧感叹此女彪悍乃世间少有,又暗自同情那温文尔雅的百里神医。
与之相比,和他同一时期出名的才子兼好友伊枫晚,却落了下乘。自从他与佟远山做伴去了一趟白芷谷,回来,便再也未给人画过人像,改画山水风景,较之其人像画,总是略逊一筹。直到很多年后,才有人发现,他家中堆满了禅画,多为莲华色女身像,其情脉脉,其态嫣嫣,那有心人(其实就是佟远山)瞧出,画上一个个莲华色的脸庞身姿,竟像极了那远在落川洲白芷谷内的绝代佳人。然世人不知,只憾其才华早露,却是昙花一现,此亦为后话。
握得住的,是幸福,握不住的,是欲望,有时候,总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欲望,却不知幸福近在身边,唾手可得。
人言可畏,清者无惧。
回首间,花开花落,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