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从龙沽城青象街走到尽头,左转进一个胡同,再行五十步,便能看见一座两层高楼,楼角与凭栏处皆垂吊着红红粉粉的纱锻,索索拉拉随风摇曳,上方挂着一副金碧辉煌的大招牌:合欢楼。这是京城极有名的寻欢作乐之地,上至皇子朝臣,下至商贾富商,只要你出得起钱,又懂行里的规矩,来此一游,绝对能令你终身难忘。
此时华灯初上,正是这合欢楼一天中好生意的开始,最近几天的客人尤其多,除了一部分常客,还有很大一批是冲着楼里新推出的一个节目而来。
在这坐镇多年的秦妈妈此时正穿梭于一群莺莺燕燕之中,粉面含笑,四处招呼着,这时,门外一个面孔吸引了她的注意。
“天哪,瞧我看见谁了?”说着,她就踱着轻快的碎步走到了一个男子身前,浮起一张在人人面前皆无差别的笑脸,道:“这不是我们的大侍郎任老爷嘛!”
那任老爷不过年近三十,像是个熟客,对她的“意外惊喜”应对自如,拿着手里的那把扇子对着她的肩膀轻轻一拍,道:“这不是来你楼里捧场嘛,可给我留个好位置?”
她配合地把那扇子按住,又轻轻拨下去,对他抛了个媚眼道:“就知道这样的好事情,您是不会错过的。”说罢,又一揉身子,拿袖口轻轻拂过他的脸,说:“位置早给您留好了,时间快到了,随我来吧。”
他随着她穿过大堂,走到一处台子前,台下差不多坐满了人,周围有端酒送食的女子伺候着,大家说话声不大,都伸着脖子在等节目开始。不一会儿,台下的灯火被熄灭,一片寂暗,与此同时,头顶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众人望上一瞧,二楼长廊上不知何时已经坐着一位姑娘,正低眉拈弦,续续拨弄,周围还有几位抱着琵琶的,个个风姿绰约,相貌不俗,有人眼尖,认出那弹琴的正是这合欢楼出了名的色艺双绝的琴姬陆西伶。
琴声渐弱,就见她依旧是两手揉弦,只是微抬了下颌,像楼下众人投去了飘渺一笑,继而说道:“亥时已到,还请诸位一赏这合欢楼的舞乐——《太虚极乐》。”
台上的薄幕渐渐拉开,一个有半间屋子大的琉璃缸置于其上,缸体透明,呈淡淡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水,缸底四角有透着荧荧冷光的碧玺石,照亮了水里的事物。
众人定睛瞧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继而,死死屏住呼吸。
那缸里非鱼非物,而是几位活生生的女子,她们在水中舞动,身缠无色鲛绡,内里无着一物,青丝飘荡,四肢犹若无骨弱柳。更令人惊叹的是,她们竟然可以不用换气,也不会自动浮上水面(作者:嘴里含着软管,腰处有绳子被固定在缸内,大家尽管原谅偶这个简单的设计吧),时而,折腰游到缸壁前,几乎与台下的观众脸贴着脸,露出近乎是全/裸的肌肤,又在众人忍不住伸手触探时隐至水后,只剩下一团四处飘散的黑发。
琴声的激越起来,那些原本在水中轻盈游弋的女子仿佛像是听见了音乐,纷纷加快了动作,旋转、翻滚、穿梭、两两相缠,无不舒展灵活,好几次,让那些遮羞的鲛绡漂离了身体,要不是水中升腾的一串串泡沫,可谓是泄尽春光,就冲着这点,就叫台下那些个男子们血脉贲张、目不转睛地等待着下一次的出现。
那被叫做任老爷的男人虽然早看惯了这花丛柳月之事,可如此大胆离奇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尤其是看刚才那几幕,已经有些把持不住。
仙乐渐停,美人们又放慢了舞姿,来回游荡了几圈,最后,有人用黑布遮住了那几颗碧玺,缸内顿时漆黑一片,大幕亦慢慢合了起来,舞乐结束。
众人似是还没有回过神来,都还呆呆傻傻地望着前面的幕布,半天回不过神儿来。这时候见听秦妈妈颇有穿透力的笑声传来,她一边笑,一边站到了台子上,满面春光道:“各位老爷公子们,今晚的《太虚极乐》结束了,我已经吩咐姑娘们在大堂准备了酒水,春宵一刻值千金,诸位可前去欢畅一饮,或者——”她自己故意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说:“只管挑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享独乐去吧。”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离席,因为刚才受了“刺激”,竟然有一半的人各自吆喝了楼里的姑娘,上了二楼的包厢。那秦妈妈自然懂得其中奥妙,依旧是一副开怀迎客的样子,打点安排着那些客人,合欢楼一时人满为患。
任老爷这时候也觉得身体燥热难耐,若不是想到家中妻室闹得凶,直恨不得现在就泻火消燥,正巧秦妈妈刚送走了一位,看他犹豫不决,走过去就冲他笑道:“任老爷,你这是要走呢,还是要留?”
他正欲作答,忽然瞧见那台子后面走出一个白衣少年,身形颀长,体态俊逸,不知怎地,只一眼,就把他体内的那一团燥热给熄得无影无踪,这少年似乎是异常敏锐,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
二人目光一对,他几乎要叫出声来,这少年眉鲜目灿,一对凤眼内勾外挑,简直美胜天仙、冶似妖孽,更让自己惊奇的是,他竟对他产生了似曾相识之感。这少年见他,眸光亦是一顿,继而,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视他若无物般离去。
任老爷望着他的背影,满脑子都是他眼中摄魂的神采和那熟悉的笑容,怔了许久,才想起来问秦妈妈:“你可认得刚才从台子上走过去的那位公子?”
秦妈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做出那副千古不变的笑来,答道:“这里这么多男人,您说的哪位公子哥儿啊?”
“算了算了。”他看她语气如此,知道她不想作答,心里一下子乱糟糟地,好像想起了什么,却抓不到个苗头,恍恍惚惚地,就向外走去,身后传来秦妈妈的高音:“任老爷这就走啊,以后常来玩啊……”
待走出合欢楼,已是子夜时分,街上已无行人。站在楼外等他的家丁正坐在马车上,见他出来,赶紧上前扶他上车,一阵凉风刮过,他原本被人掺住的那只胳膊突然间举起,停在半空中,嘴里喃喃吐出两个字:“碧浅?!”
“老爷在说什么?”家丁没听清,问道。
他完全没听见家丁在说什么,表情凝滞,目光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的虚无,半晌,才恢复了正常神色。他叹了一声,抬脚上车,说道:“走吧。”
家丁也跳上马车,“啪”的一扬鞭,在暮色中向着任府开去。
碧浅站在楼上,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一直目送任云生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进了屋子。那屋子空间颇大,格局陈设亦不俗气,金尊玉器、轻曼薄纱、床榻妆台等皆一样不缺,一派纸醉金迷的情调,这时他走进来,倒也和这房间的布置搭调。
房中央的榻上早已躺着一个女子,竟然是方才在《太虚极乐》中弹琴的陆西伶,此时的她侧卧着,双腿微蜷,身体不着一丝,满头的乌发铺向脑后,听见他来,没有动,背对他说道:“你帮秦妈妈出的主意真好,她说,今晚又赚了一大笔,刚才,又叫我过来代替她好好感谢你。”
他听了一笑,只当是寻常话,走到她跟前,先绕着她走了几圈,仔细端详着她的身体,直看脚下这女子的脸羞得发红,又一笑,拿起榻旁的一壶金风玉露,将壶嘴微微倾斜,清泉直泻,浇在她身上,她的身体被冰冷的酒一激,打了一个凌激。他继续倒,另一只手伸上来,用两指拂过她蘸了酒水的皮肤,慢慢抹匀,窗户的夜风吹来,带出阵阵酒香,亦让她微微发抖,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
他的手指漫无目的地在她身体上游走,她却只能蜷着不能动弹——这是他的特殊喜好——时而是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时而又是那最让人羞耻难当的部位,或深或浅,时轻时重,渐渐地,她的呼吸开始不稳,白皙的皮肤变成了粉红色,她咬住嘴唇说:“求你,别折磨我了。”
他置若罔闻,从高处看向她,眼光冷冷淡淡的,却掩不住那令人心悸的神采,她就这么看着他,一个不小心,已觉得失了自我,甘心沉沦在这绝妙的有关承受与放纵的游戏。再然后,在她快要难得得哭出来的时候,他给了她,她在他的手指的引导下嘤嘤啜泣,攀上巅峰,又跌入深涧……
一次之后,她早已经不知身在何处,这时候就听见他宽衣的声音,然后感到他从自己背后进去,不由得纵情叫唤一声,再之后,便是无休止的醉仙欲死,抵死缠绵,什么欢乐,什么痛苦,在这激昂的情/欲中微不足道……
等她终于恢复了神志时,发现碧浅早已穿好衣服,默默看向窗外。就这么一个简单的画面,也看得她一阵面红耳赤,不明白世间为何会有如此好看得不像人类的男子,也不明白自己一个十九岁的女子为何因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快活到不知廉耻。想当初,自己也是身不由己被卖来合欢楼,初入烟花之地,她就下定决心只卖艺不卖身,当时,秦妈妈也答应了的,可就在他来合欢楼之后,自己居然变成了他的侍女,尽管对他的身份毫不知情,却还是主动献了身,并且心甘情愿继续侍候他,期间微妙复杂,是她自己也难说清的。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秽渍,忽听他道:“不如她,任何人都不如她。”
她脸色一黯,知道他又在说那个人,每次与她做完,他就是这句,不像是说给别人听的,倒像是他给自己说的,苦笑道:“她到底是谁?既然你如此牵肠挂肚,为何不去找她?又跑我们这些寻常人面前说什么风凉话!”
没想到,等她说完这句,他竟然回了头,望着她,眸子多了些平时没有的情愫。
他走过去,掰过她尖瘦的下巴,表情极是怜香惜玉道:“西伶,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寻她。”然后上前,送出一个湿润的吻。
她犹自沉浸在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中,再定神,已经不见了人,她连忙跑到窗口,老远处,能看见一道白影飞檐走壁,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天空中挂着一轮淡黄的月,周围泛着蓝,万籁俱寂。她对着无边的夜色出了一会儿神,才阖上了窗。
不久,陆西伶听楼里的客人说起一个大新闻,那远在落川白芷谷的玉神医百里无羡,某夜竟然发现自己未足岁的么女被贼人劫走,眼下心急如焚,已经谢绝了白芷谷内的一切患者的求诊治病之请。他的那位是绝世美人的娘子白紫苏,也因为这个消息痛不欲生,扬言要把这个抢他们女儿的人碎尸万段,可是,她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和一个三岁的女儿需要照顾,脱不开身,只得让夫君只身出谷,去寻他们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旁听的人都说,这百里神医夫妇本来做尽积德善事,却不想还是命中遭此一劫,可叹她早年拜得的那位江湖奇士羊角大仙,也有五年未见,恐怕是老死了,不能替他们伸张正义,实在值得同情。
还有个人分析道,这定是白紫苏早年惹下的风流债事,当初她不知和多少男子有染,如今有人前来报复,只可怜了那位救死扶伤的百里神医,娶了她这位“麻烦”为妻,得到的尽是表面风光,实际上,没捞着一点好报。
后来,又听说那百里无羡寻遍五洲,托尽无数朋友,也未能找到自己的小女儿,只得黯然回谷。
不过这些事亦与她无干,她听罢,不过一笑。那叫碧浅的少年再也没出现在合欢楼,她多次向秦妈妈打听,她却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几次下来,也不好再问。只是,每至夜深人静之时,她便会自斟一盏金风玉露,对着当空圆月沉思不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