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枫再次转过身来,视线里竟酝酿出一丝怒气,蓝希环无辜嘟了嘟嘴,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马受痛,嘶鸣着往前飞奔。
苏倾枫来不及教训她,又得回身抓住缰绳,百般无奈之下,他长长地叹道:“真是个爱胡闹的丫头”
所幸,苏倾枫的马是万里挑一的精品,脚程极快,但由于马背上有两个人,背后的军队虽然一时也赶不上他们,但也渐行渐近了。
蓝希环听得震天的马蹄声从后面压迫而来,不由得又回头去看,远远的只看到黑色的一片,如蝗虫过境一般,她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不知踩死了我多少药草。”
苏倾枫一面往前面疾驰,一面安抚道:“这里雨水足,不到两天草又会长回来的,不过,这里还是少来为妙。”
蓝希环见他速度越来越快,不敢大意,用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风从耳边吹过,他的头发向后扬起,拂在蓝希环脸上,蓝希环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随口道:“你的头发好香”
苏倾枫脸上蓦地一红,下意识地在马背上打了一鞭,马刺痛,展开四肢飞似的往前,蓝希环惯性后挫,她抓住他头发的手一用力,苏倾枫吃痛,闷哼了一声,再次停下马。
蓝希环尴尬地放开他的头发,低着头,讪讪道:“他们快追上来了”
苏倾枫却不急了,他让马徐徐往前走,摸着自己被扯痛的地方,眼睛都眯到了一块:“已经出了交界地了,可以慢慢走。”
蓝希环诧异地回了头去,果然那些军队不再追赶了,而是一齐听在交界那里朝他们放箭她不禁蹙眉道:“他们这样有意思吗?”
苏倾枫笑道:“一般在这草地经过的都是赶时间的官兵,即使不利己也能损人,当然,他们不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不会随意跨过界。”
蓝希环抑郁地摇摇头,趴在他肩膀上懒洋洋道:“你把马送给我好不好?”
说这话之时,她看向前方,却又怔住了,前边那不正是尚瑜的军营吗?
她怎么又回到这里了?她斜眼看向苏倾枫,苏倾枫只当做不知,笑得一脸无辜:“丫头,出来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
蓝希环顿时垮下了脸,走到这一步,她自然不愿再回军营,可是眼前她该如何甩掉苏倾枫?
苏倾枫不同尚瑜,她不能用对待尚瑜的方式对待他。
尚瑜可以很决绝,但苏倾枫不会,苏倾枫很聪明,他只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如此一来,她也无法和他开口明说,灵动的眼眸一转,蓝希环忽地指向后方:“你看谁来了?”
苏倾枫一偏头,蓝希环即刻一脚踹他下马,抢了缰绳,“驾”的一声,疾驰而去,药箱早已缚在马背上,因此,她逃得又快又准又狠。
苏倾枫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来不及出声呼唤,又如箭般朝蓝希环射去,“尚大人来了”
蓝希环在马背上回头笑道:“他要有气来到这儿,我立刻跟你回去”
话音落下,她只觉得周围的气氛安静得诡异,似乎有千百万道视线齐集于她的身上。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突然僵住了:尚瑜真的出现在了她面前尚瑜是从侧面的一条小路上出来的,因此在这之前,蓝希环并没有看到他。
此时,他穿了黑色的便衣,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与苍白无血的脸色刚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他看起来更是苍白万分。
再加上他唇无血色,又多天不见阳光,乍看去,还以为是一堆玉雕骑在了马上。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与犀利。
范筒和其他骑士小心翼翼地护在他身边,神情紧张,仿佛马上坐的真的是一尊玉雕,一不小心就会滑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蓝希环怔怔地看着他,他亦定定地注视着蓝希环,四目相对,蓝希环只觉得心中像被打翻了五味瓶,内疚、心酸、心痛……等种种心情齐齐涌上心头。
她不敢抬头去看尚瑜,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盯着地上的小花朵儿,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花,让人再也不忍心说什么责备的话。
尚瑜轻轻叹了一声,跃下马来,身形矫健,仿佛不曾受伤,他快步走到蓝希环的马前,把手伸给她,明亮的眼睛里有种奇特的软软的光,像是刚刚被丢到野外独自生存的小兽,又似坚定的路标,要引领着她找到回家的路:“希儿,我在人生的旅途上迷失了道路,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这句话说得极有内涵,在场的人一听,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也明白了他的骄傲,他真的是在像蓝希环乞求了——这样的男人,即使是低声下气,也不会让人觉得卑下。
蓝希环斜睨了他一眼,继而从马背上下来,挺直腰板——但即使如此,还是得仰视他——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清脆响亮,尚瑜白皙的脸上登时多了四个指痕,看得见,数得清。
谁也料想不到蓝希环会这样对待他,当下全部都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心几乎提到了喉咙的高度,紧张地看着尚瑜。
堂堂尚瑜居然当着部下的面被打了脸,这是何等耻辱的事这种事即使是普通的男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极为爱惜自己名誉的尚瑜。
苏倾枫怔了怔,正想说些什么,范筒见他蠢蠢欲动,眼疾手快地把他拖到一边,示意他别插一脚,当是两个人,关系就已经够复杂了,他不敢再让苏倾枫把这两人的关系搞得更糟糕。
尚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不可闻。
蓝希环尖锐的眼神从他脸上扫过,那静谧的瞳孔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那柳叶般的细眉也仅仅是弯了弯,随即恢复了正常。
尚瑜也恢复了正常。他一步上前,伸手环住她的背部,一用力,就把她搂进了怀里,那力道之大,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中,带着不安与绝望,褪去那层伪装,真实得让他恐惧,只能用力地搂紧了她,再用力。
蓝希环恼羞成怒地想推开他,可手触到他的腰部,竟感到他在微微颤动。
他在发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害怕,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他竟也有恐惧的一天。
蓝希环的心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猛烈跳起来,抬眼正对上他犀利如昔的眼神,那里有着一般人所看不见的绝望和恐惧。
还有疼痛——至少蓝希环这么认为。他可以穿黑衣掩盖自己的伤口,他可以装作自己一身健康,大步流星,但他瞒不了怀中的人儿,她才是最清楚他的人。
鉴于他身上有伤,她不敢对他怎样,只是跺着脚,气急败坏道:“你伤口流血了”
尚瑜用手拨了拨她散乱的秀发,像是曾经对待
“尚珝”那么自然,他轻笑把头搁在她的脑门上,心满意足道:“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
自从某一天开始,在场的人就再也没有见他笑过,此时,他一笑,令人顿觉冬天远去,有种春风化雨的青春之感。
但蓝希环不领情,她气怒地揪住他的衣领,哭得泪流满面,“你是没关系,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你的血止住?”
第三卷114太折腾
她刮他一巴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此时他根本不适合下床,更不用说骑马。
虽然他特意穿了黑衣遮盖住血迹,但一走近,她就闻到了他身上新鲜的血腥味。
伤口一定是开裂了。
尚瑜一怔,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泪水,那笨拙的样子,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优雅,就像一个无措的小孩,笨手笨脚地表达自己的歉意:“对不起。”
蓝希环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强忍住泪水,冷声道:“如果你这样不珍惜自己,我宁愿当初没有救你”
他受伤以来,她每天担惊受怕,怕他会醒不来,她所有的紧张害怕,所有的不安和胆怯全都隐藏在心里,无法向人诉说,亦不愿向人诉说。
可是,他却如此不懂珍惜,她的所有努力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她所有的委屈、气愤、不安、伤痛、疯狂……瞬间全爆发了出来,她紧紧握住颤抖的双手,大声道:“尚瑜,我恨你”
尚瑜脸色黯然,半遮的眼眸里怅然、伤痛,他上前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肩膀,拥进怀里,深情地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希儿,希儿,希儿,希儿……”短短的两个字,包含了他的勇气、他的伤心、他的骄傲、他的屈服……他的一切。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强劲有力,完全不像一个受伤了的人,蓝希环知道他的伪装,但仍倔强地不肯转过头,负气道:“你还来干什么?”
身后迟迟没有声音,紧紧抱着她的手却慢慢地垂了下去,她以为他又像以往那样,气得抬脚便往前走。
走开两步,她突然感觉有异,猛地又转过身来,刚好接住了砸在她身上的尚瑜。
他已经晕了过去。
他身体未恢复,受不了骑马这种激烈的折腾,是范筒用内力灌输进他的身体里,他才撑了这么久,在抱住她之后,他放下心来,就在也持不住了。
蓝希环使出吃奶的劲也撑不住他,双腿一软,就咬王后倒,苏倾枫见状不对,急忙上前,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去扶尚瑜。
蓝希环用力抱住尚瑜,偏头对苏倾枫吼道:“不要管我快拿药,上格左起第三行第五瓶和第七行第一瓶。”
范筒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拉回苏倾枫的马,取了药箱,递到苏倾枫面前,蓝希环调药时苏倾枫几乎都在场,对她的药箱要比他熟悉得多。
苏倾枫开箱,找到相应的瓶子,把药倒出来,塞进尚瑜的嘴里。蓝希环看着药进去了,才弯起嘴角笑了笑,此时她脸上依然挂着晶莹的泪珠。
不到短短的一刻钟,她已经经历了世间万事,悲欢离合,宛若梦境。
在场的其他人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有眼的人都可以看出他们的对彼此的爱,可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坦白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