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S市之后,阮惜玥没有主动联系阮景尧,也没有理会阮鸿成的狂轰乱炸,仿佛阮家的崛起衰败都跟她无关。
她刻意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要说用来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大概就是全身心投入秦老的画廊。
由此,不安和焦灼得到了很好的疏解。
画廊设在珑周路的21号,独栋小楼,上下两层,距离风情广场不远,听闻这个地点对秦延有特殊意义,不难猜到是跟那位林姓画家有关。
离开幕首展还有小半个月,阮惜玥每天早出晚归,除了跟新团队融合之外,还有超负荷的工作量等着她去处理,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恰恰相反,傅泊淮对此相当不满。
往日里,他的生物钟会准时在早上七点敲响,睁开眼亲亲怀里熟睡的人,早已变成习以为常的清晨仪式。
而现在,阮惜玥比他醒的还要早,留给他的只有空空如也的半边床,还是已经凉透了的。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尤其是像傅泊淮这种自律出新高度的人,但凡出现一点打破生活节奏的碎石,便会让他极其不爽。
他不爽,遭殃的就是别人,比如那些不知死活挑衅的对家,比如沈助理。
年关将近,傅氏集团拿下了本年度最后一个大项目,那就是之前阮鸿成提过的西郊开发项目,阮氏再次受到重创,岌岌可危。
阮惜玥自认为已经身经百战,可以及时感知到傅大总裁的情绪变化,毕竟同睡同醒,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奈何最近事情积压过多,实在是忙昏了头,她哪儿还顾得上家里有话憋着不说的大冰块。
为了在忙碌的同时,还能平衡好健康问题,阮惜玥每天六点起床,在跑步机上呆半个小时,提神醒脑。
等她洗完澡,坐在餐桌前吃早饭时,傅泊淮刚收拾好从楼上下来,周遭环绕的阴云比窗外的天气还要浓厚,简直把烦躁写在脸上。
阮惜玥小口喝着清粥,手边放着修改过多次的策划案,头也没抬一下:“早。”
毫不走心的敷衍,成功让某人的脸色更黑了。
周萍将他的那份早餐放好,又斟酌着泡了杯咖啡,笑道:“太太最近看起来很忙,过会儿我让人送点食材过来,晚上炖点汤补补。”
傅泊淮刻意端起咖啡,抬眸睨了对面的人一眼,刚打算开口就被人截断了话头。
“不用麻烦了,周姨。”阮惜玥放下白瓷勺摆摆手,顺便将策划案翻了一页,视线未挪开分毫,“晚上约了人,就不在家吃饭了。”
周萍应了一声,转身前看了眼傅泊淮的脸色,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少爷这闷不吭声的性格真让人着急。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
半晌后,傅泊淮忍无可忍地沉了口气,伸手拿过她面前的资料,食指关节在桌面上轻敲两下,沉声道:“吃饭的时候要专心。”
阮惜玥终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试探性地开口:“昨晚没睡好?”
这人干嘛一大早臭着张脸,跟别人欠他一个亿似的。
她记得她昨晚刚躺下就睡着了,应该没惹火也没闹腾,规矩的不能再规矩了。
“没有。”傅泊淮再次端起黑咖啡,放到嘴边抿了一口,挽起的袖口下是结实有力的小臂。
阮惜玥见状赶忙倾身夺过他的杯子,将周姨盛好的粥推到他面前,难得严肃:“都说了,不要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
目的达成,傅泊淮脸上的阴郁散了几分,嘴角的弧度由下往上,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晚上约了人?”
“对啊。”阮惜玥啃了一口蟹黄包,眼底堆满哀怨,“有个特别难搞定的老艺术家,让人跑了两三趟都没见到人,还得我亲自出马。”
傅泊淮微挑眉:“名字,我让人去处理。”
阮惜玥眼眸清亮,笑得眉眼弯弯,“你出场费太高,我请不起。”
虽然他的名头很好用,在S市可以说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但这次她不想依赖任何人,寻求最大程度上的平等。
傅泊淮上半身微微前倾,腰间的衬衫随着他的动作拉出一截,侧腰线条紧致流畅。
他看向对面那张精巧的巴掌脸,深邃不明的视线往下移,明目张胆地掠过脖颈和锁骨,嘴角噙着笑:“允许你以身抵债。”
“咳咳咳。”阮惜玥被最后一口粥呛到,侧眸看了眼周姨忙碌的背影,抽了张纸胡乱擦了下嘴,双眼瞪圆,“你想得美!”
这狗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羞?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起身上楼。
换上昨晚已经搭配好的衣服,在梳妆台前画了个淡妆,镜中冷白的皮肤瑕疵极少,仅靠豆沙色的口红点缀就足够吸睛。
下楼时,本打算直接出门,没想到傅泊淮会在玄关处等她。
他身量颀长,内里是剪裁得当的深色西装,宽直的肩膀撑起同色系的羊绒大衣,往那一站,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
“正好要去那边,顺路送你。”
傅氏和画廊是相反的方向,阮惜玥很少自己开车,大部分时间都是小李接送,他们还没有一起上下班过。
她想了想,不在纠结过多,应了一声:“好吧。”
冬日的冷空气包裹了整个城市,连太阳都被冻得没有温度,车流在十字路口停滞交汇,又奔向各自的方向。
车内温度舒适,静谧无声。
阮惜玥很珍惜这样的时刻,像藏于喧嚣尘世下的短暂安宁,他们相互依偎取暖,不过是平凡恋人中的一对。
车子停下时,手机恰好响起来,她来不及再多感慨,一边接电话一边推开车门下车,只能匆忙地跟身边的男人点点头。
小腿刚伸出去,手腕便被不轻不重地拉了下,阮惜玥跟随力道回过身。
下一秒,侧脸覆上宽厚的手掌,松木香气息迫近,傅泊淮偏头吻上了她红润饱满的唇瓣。
正值上班高峰期,车窗外脚步声匆促交错,他们在隔绝纷扰的狭小空间里,交换了个绵长缱绻的吻。
浅尝辄止之后,傅泊淮才将人放开,指腹擦去她嘴角出界的绯红,声音磁性悦耳:“中午来接你吃饭。”
阮惜玥脑袋空白了一瞬,眼底蒙着层水光,反应过来赶忙掏出包里的化妆镜,补了个口红,省得一会儿又被那群小屁孩问东问西。
"不用,我答应了要犒劳他们,作为管理者不能食言。"
她重新整理好衣服和手包,不再多说什么,下车朝不远处的画廊走去。
傅泊淮看着她不带一丝留恋的背影,眸色一暗,直到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对司机缓缓地开口:"走吧。"
*
阮惜玥走进画廊,高跟鞋的脆响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刚踩上楼梯就被左右夹攻围了上来。
江维一头棕色卷毛,殷勤地给她递上一杯咖啡,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阮总监,刚才送你过来的豪车起码得八位数吧。"
他们刚才凑在门口观摩了好久,直到看见阮惜玥从车上下来,个个脸上都分外精彩,恨不得进化出千里眼。
他们当中恰好有人知道之前网上的事,此刻的好奇心更是被拉到极限。
云沐翻了个白眼,接过话头:“阮姐平常上下班也都是豪车接送,怎么没见你关注?”
江维提高音量:“这次明显不一样好吗?”
阮惜玥嘴角抽了抽,扣开盖子喝了一口,任凭舌尖的苦涩蔓延至喉咙,顿时清醒了不少。
画廊前期人手本就不多,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不大,再加上阮惜玥长得漂亮,性格脾性没得挑,所以从融合到熟悉很容易。
氛围轻松融洽,工作内容自由度高,说起话来也没遮没拦的,尤其是身边这俩人,每天亢奋得跟斗鸡似的。
不过,公是公私是私,她的身份家世暂且还处于保密阶段,大家也只有好奇的份儿,平时私底下没少议论。
这还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儿说。
云沐粗暴地拍了下江维的后脑勺,瞬间化身福尔摩斯,跟她温温柔柔的形象完全不符,“重点在车上的男人!”
在路过楼梯拐角处的不规则镜面时,江维胡乱扒拉了下翘起的发尾:“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好奇了,是阮总监的男朋友吗?”
“说不定是老公呢,没看见阮姐无名指上一直带着戒指吗?”
“现在的人都拿戒指当装饰,我才不信阮总监这么年轻就结婚了,那我岂不是没机会吃软饭了?”
“我看你在想屁吃。”
这俩人当着她的面讨论,还真是一点都不避讳。
阮惜玥被吵的脑瓜子疼,在踏上最后一层大理石阶梯时,猛地转过身,垂眸看向呆愣住的俩人,一言不发。
耳边的聒噪终于消停了。
“我开玩笑的。”江维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阮总监,姐夫明天还来送你上班吗?能不能让我去合个照,那车真的……”
“江维。”阮惜玥难得冷声地打断他。
“在!”
她指尖轻敲在扶手上,下巴点了点一楼中央空荡荡的棱形展台,红唇微启:“定了小半个月的伶越半身雕像进度如何?”
江维嘴角的笑绷不住了:“我马上去催。”说完转身就跑,棕色卷毛在空中起起落落。
云沐看着他落荒而逃,趁机调侃:“他整天就知道摸鱼,还是阮姐你有办法。”
“小沐。”阮惜玥唇线崩平,顺手将咖啡纸杯递给她。
“啊?”云沐接过来,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多久,就轮到自己了,“您说。”
“新入库的藏品清点了吗?”
“还……还没。”
“下班前整理好详细名册发给我,辛苦了。”
说完转身走进独立办公室,开始处理前一天堆积的工作邮件,留下舒沐晴原地愁眉苦脸。
沈棠打来电话的时候,阮惜玥刚跟那位老艺术家的助理对接上,约好了晚上的见面地点。
“喂,阮阮。”
到了年底,正是网红博主冲kpi的大好机会,沈棠忙着参加各种盛典以及颁奖晚会,忙得脚不沾地,阮惜玥从桐市回来后还没来得及见她。
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阮惜玥干脆直接把手机开免提放在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沈大小姐日理万机,终于想起我来了?”
沈棠仰头闭眼,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捯饬:“我快累死了好吗?这不抽空慰问一下我家阮妃,时栖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阮惜玥叹了口气:“那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我估计这两天就飞回去,到时候给你带海岛特产极品大珍珠。”
“那倒不用。”阮惜玥被她逗笑了,“不如帮我找个助理来得实在。”
这工作量她还真的有点承受不来,需要有人帮忙汇总各部门工作,处理零碎的小事,交涉对接起来也方便。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躁动,她拿着手机起身走出办公室,倚着栏杆往下望,两个穿着统一白色制服的人正跟江维攀谈。
“这个好办啊。”沈棠突然想到什么,声音都带着雀跃,“你觉得俞晚禾怎么样?上次听她说在找实习,专业也算对口,正好能给你帮忙。”
阮惜玥思索了一瞬,她还挺喜欢俞晚禾的,何况人家还是申大的高材生,如果她有这个意愿,倒是可以试试。
“我改天问问她。”
“对了阮阮。”沈棠扯了一圈终于说回正题,“我听说你二叔回阮氏主持大局了?”
她脑海里疯狂脑补豪门主权抢夺大戏,想都不用想,现在的阮家肯定一团糟,好在没牵连到阮惜玥。
“嗯。”阮惜玥心思沉了沉,阮景尧那天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放,这段时间没联系她,估计正焦头烂额地处理阮鸿成的烂摊子。
楼下的人突然齐齐望上来,个个脸上写满了惊喜和开心,看得阮惜玥莫名其妙,挑眉表示疑惑。
她垂眸看了眼腕表,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先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
沈棠扯了扯身上的露肩礼裙,再想到外面的温度,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盘算着让人去拿件皮草,“好吧,等我回去哦。”
“嗯。”
见她挂了电话,江维恨不得左脚踩右脚,蹦起来给她招手:“阮姐,快下来!”
阮惜玥刚走下去,就被突如其来的彩虹屁淹没。
“呜呜呜我听说这家私房菜只有内部vip才能进,阮总监对我们也太好了。”
“对啊对啊,上次我朋友砸钱都没能预定上。”
“听说请的都是宫廷系大厨,而且还有专车接送,我从没体验过这种待遇。”
“阮总监破费了,人美心善啊。”
……
阮惜玥从七零八碎的话语里,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前因后果。
这段时间工作量繁重,她承诺了今天要犒劳大家,顺便培养一下团队意识。
现在这家餐厅特地前来接人,还打着她的名号,大家自然也以为这是她准备的惊喜。
其实,阮惜玥已经提前预定了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可眼下都在等她发话,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总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是谁安排的。
手机适时响起,是那位难搞的老艺术家助理打来的。
阮惜玥不动声色地藏起情绪,微笑示意:“你们先上车,我接个电话。”
“好嘞!”江维不疑有他,招呼着大家往门口的加长商务车走去,“糟糕,更想吃软饭了。”
云沐又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醒醒吧你,癞□□。”
阮惜玥看着大家兴奋的模样,心底有点不太舒坦,她划开屏幕接起电话:“李助理。”
“阮小姐,你好。”那边的人说话比早上客气得多,“先生已经答应您的邀约,会出席开幕仪式,并且今后的画展也会交由贵画廊策划安排。”
阮惜玥后背靠着墙面,衣袖下的指尖微微蜷曲,声音冷静异常,听不出一丝开心:“我能问一下,您这边做出决定是基于什么吗?”
李助理态度无比温和:“傅先生是老爷子很欣赏的后辈,相信您也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果不其然,她就知道是因为傅泊淮的关系。
“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合作愉快。”
挂了电话后,阮惜玥调整好情绪,跟随众人一同前往餐厅。
车窗外的高楼不停倒退,树影渐渐多了起来,路过几片豪华别墅区后,终于在一栋金碧辉煌的建筑前停下。
头顶勾金的招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澜”字,浮夸中带着独树一帜。
“我靠,这么远的地方我打车钱都不舍得掏。”
“跟着阮总监有肉吃。”
“出息,一会儿可别丢人哈。”
……
侍应生礼貌周到地将他们迎了进去,安排在一楼角落的包厢里,宽敞奢华,连椅子都像是上世纪的古董。
餐厅经理身穿西装燕尾服,特地拦下了阮惜玥:“阮小姐,您这边请。”
阮惜玥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上二楼,走过铺满深色地毯的走廊,左右两边挂满了欧洲名画,有几幅她曾在国外的拍卖会上见过,价值连城。
他们绕过中庭的贵宾休息区,在尽头的包厢门口停了下来,经理礼貌敲门后便退开了。
阮惜玥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烦躁,推门而入。
傅泊淮立于半弧形的雕花明窗前,身影挺拔清隽,听见声响后转过身来,面容俊朗携着难得的笑意,大步走来想帮她拉开靠椅。
阮惜玥没给他这个机会,径直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神色不似往日灵动,视线落在梨木桌上的一小簇兰花。
"想吃点什么?"傅泊淮没多在意,长腿在她面前站定,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放心,我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在即将触到柔软发顶时被挡开,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阮惜玥偏过头看向窗外,年代久远的古树难忍寒风萧瑟,枝干在阴云下狂舞,积压的情绪正一点点地外泄。
"为什么替我安排?"
傅泊淮收回手,垂落在身侧:"你犒劳我买单,这并不冲突。"
阮惜玥抬起头,下巴至锁骨线条绷直,眉头轻蹙:"可这是我自己的事。"
傅泊淮显然没预料到她反应这么大,只能耐下性子安抚道:"我只是想跟你好好吃个午饭。"
最近她忙得不可开交,连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更别说培养感情。
阮惜玥沉了一口气,垂眸舔了舔嘴角,嗓音里没有丝毫温度:"邀约的事,我说过会自己争取,你为什么还要插手?"
"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这样不好吗?"傅泊淮半蹲下身,轻握住她的手,"阮阮,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是啊,她到底在生什么气?
傅泊淮明明帮她处理好了一切,甚至抽出时间安排这么一大出惊喜,现在还好脾气地跟她讲话。
可是他太强大了,强大到可以轻而易举地击垮阮家,她怕自己追不上也抓不住。
这段以利益为开端的强行捆绑,从她动心那刻起,天平便开始失衡了。
羽睫遮挡住了往日清亮的眉眼,阮惜玥抽回自己的手,强行维持着冷静:"那是你的方式,不是我的,我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也不想一直活在你的羽翼之下。"
傅泊淮深邃的双眸一寸一寸地暗下去,冷谭似的冻得人遍体生寒。
气氛死一般的沉寂,压得人透不过气。
她慢腾腾地站起身,不再多说一句话,也不敢看傅泊淮的表情,就那么直愣愣地拉开门走出去。
头顶的水晶吊灯璀璨华丽,单薄的肩膀蓦地塌下来,身上的羊绒外套似乎沾染了阴沉,怎么都摆脱不掉。
太闷了这里,她有点呆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包厢内的男人终于撑着沙发站起来,垂首思索片刻后转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