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又轻声问道:“你想过我吗?”
我听得先是一愣,迎上他切切的目光,甚至有一丝期盼,仿佛我若是摇头,便要教他黯然伤神。
只觉有丝缕缕,纠缠错落,只将我的心情扰得更加复杂。他这一问,我却无言以对,又是沉默半晌。
他不禁露了一丝自嘲:“现在才知道,对我三番两次的点头摇头,也比这沉默好!”
“皇上!”我不禁唤了他一声,却依旧再说不出一个字。凌厉强硬我尚能招架,只是这样的感慨心伤,却让我有些无语凝咽。
他却眼神一厉,又复冷色,淡淡地说道:“罢了,你不必说了,宁可你沉默,也不要骗我!”
有没有思念呢?这话搁在心里自问,是想念过的,只是这样的想念偶然泛上,清冷如霜雪,淡淡感慨伤怀,因为不是爱,终不是那份相思。这样的回答只怕他更不愿听到,所以不如不言。忽然脑海中闪过那幅画,当初彩烟替我收拾行礼时竟也搁了一起,终教我留了下来,曾被木预瞧见,却是淡淡一笑,不言其他,他是这般相信,竟是如此不在意,还叫我恼了几日,想到此处,又有些恍惚。
他忽然伸了手,扼住下颚处,逼我正视了他,他的脸上已是不悦的神色:“不要让我看见这样的表情!”
我恍过神,依旧只是不解地看着他。
“寺玉!”他一面抚上我的眉宇间,一面悠悠地说道:“以前我总在不明白,这里为何总不得舒展,总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或是痴痴愣愣,有时候连我与你说话,你都听不见!”
“现在我知道了,这样恍恍惚惚的样子,心已经溜到别处去了”他声音陡然一转,凌厉了三分,“你今日越是这样,我要杀他的心思就越坚定!”
我只觉心里有一丝轻触针尖的疼痛,惊慌失控之下几乎要将“不可以”三个字低喊出来,幸而终于忍住,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抬了头淡淡地说道:“皇上从未有放过他的打算,何必说了这话来吓我?”
他眼底那抹戾气愈发地深重,一面说道:“寺玉,你不累吗?”
“什么?”我听得迷惑,顺口问道。
他却一把抓过我的手,将我紧握着的拳头扬了起来,不觉提高了声音厉色道:“还要多用力?指甲快要陷进手心里!”
我强撑着作平静的神色,缓缓松开手,手心里赫然深深浅浅的指印。依旧抬头看向他。他的脸上已露了一丝痛惜的神色:“你要假装不在意吗,佯作不害怕吗?”
他见我不回答,却冷笑了一声,“只要想到你为了护他周全,即使被关押到安乐堂也在所不惜,我的心里竟会隐隐作痛,我甚至不敢深思,当日你进宫之时,是否已藏了这样的心思,接近我,服侍我,究竟又是何用意?”
这咄咄语势将我逼迫得不禁要后退,只能目瞪口呆地望了他。见他痛苦的神色,欲说还休般,终是未将余下的话咽了下去,只是紧闭着唇,直直地盯着我。不觉手上已将绒毯一角揉作褶皱一团。我方缓缓恍过神,他那未说出口的话,我自是明白,在宫中,对我从未有所隐瞒与忌讳,竟将我作了最亲近的人,而我却欺骗他至此,这样的辜负已教他伤了尊严,古人历来就有欺君死罪,如若按刑律,我是罪不容诛。何况那份不知何时滋生的情愫,更教他情何以堪,不是不明白,只是此生心有所属。却见他的手又伸了过来,才慌得要撇过头去,却是指处轻拂过我的脸庞。
“你会难过吗?会心疼吗?”他却近乎喃喃自语。
我不敢摇头,不能点头,心里自是一阵愧疚凄侧,喉间一紧,凝咽了半晌,才轻声说道:“对不起!”
他却一把拽住我的手,趁势拉近,越我的肩处,俯在我的耳边却是郑重地:“不要说对不起,没有人可以对不起朕,朕想要的,从来不会放弃!”
说完,他手上一松,又后退了几步,定定地看了几眼,才转身出了军营。帐帏落下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叹气,我不觉转过头,却见那传话的人已渐至榻旁,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姑娘!”他见我正看着他,忙唤了一声。
“李典么?”只是两年不见,却教我险些认不出来了,在景阳宫跟在殿下身边,如今殿下已是皇上,他也随了乾清宫里作了殿前牌子,长伴左右。
“正是奴才!”他忙一面答道,以前也在景阳宫时,倒不听他这么自称,如今也是司礼监的总管了,反而越发地卑躬屈膝么?我不禁摇头失了笑:“该是司礼监总管了?”
“姑娘不要折煞奴才了?”他忙推辞道,一面又笑了笑。
我不置可否,只看向他,只是两三年却几番变故,每个人都憔悴了几分,便是他也不例外,强露了丝笑意:“好久没有见公公了!”
他忙点了头:“是呀,很久没见姑娘了!”
一时却也无话,他却欲言又止了半晌,引得我又看过去,他才缓缓说道:“姑娘不在,我们这些奴才心里也常念叨!”
我只是点了点头,只能苦笑一番,他却转了话:“不过,最挂念姑娘的莫过于皇上了,自从姑娘走后,皇上整日闷闷不乐,还在景阳宫中的时候,呆在书房里伏案阅折至深夜,倦怠之时常常失神唤了姑娘,却教殿前侍候的奴才们屏气噤声,不敢应答,又瞧了心疼。等到皇上自己恍过神来,却又愣愣地坐了半晌。”
他忽然止了话,却是抬头要看清我的脸色,见我不露声色,又继续说道:“等到皇上登基,每日不是上朝,便是呆了尚书房中,便是连皇后娘娘的坤宁宫都未去过。只有一次,皇上不知为何,站了殿前阶上,久久伫立,直到夜深又径直回乾清宫里!回去的路上才忽然说,以前寺玉喜欢坐了殿前阶上,总是向宫外望去,朕刚才站了那里,却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觉轻咬着下唇,强止住这份心酸。却听得他依旧在说道:“皇上知道姑娘的下落,心急如焚,也不随大军一起,只遣了一队内侍陪同,快马加鞭赶来!”
我几首要出声制止他,幸而又见帐帘被掀开,却是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她见了李典,欠身作安:“公公!”
李公公见了,只点了点头,目光朝我一扫,示意她将药端上来。
那宫女慌忙上前,一面将端盘搁了案几上,一面端起药便朝我走来:“娘娘,喝药了!”
我听得一愣,不觉脸上变了色,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些骇人,教她瞧得露了恐慌的神色,又一面暗叹了口气,一面缓了脸色。
李公公却带了几丝恐吓朝那宫女喝道:“该死的奴才,怎么说话的,姑娘与皇上还未成婚,怎么能胡乱称呼!”
先前被我的脸色吓住,此刻又被一声凶喝,她早慌得不知所措,直愣愣地看了李公公,仿佛一个眼色又教她恍然懂了,忙点了头称道:“姑娘恕罪,奴婢该死,胡乱说话,奴婢该死!”
这一幕只让我觉得更加倦怠,索性不理不睬,只转了头看了偏处。
“这奴婢不懂事,让姑娘心烦了,彩烟已从宫里赶来,再过个一两日就能到了!”
彩烟,我心下一惊,她要来吗?不禁看了李公公一眼,他正点头笑道;“皇上知道姑娘与彩烟感情好,特意命她赶来侍候姑娘!”
沐大人说过,彩烟如今作了尚官,也是日夜服侍在乾清宫,皇上的钦军已到此处的消息必有耳闻,那么沐大人也知道了吧,思及此,有一丝侥幸的心思,又希望能早日见到彩烟,如今这营中,也只有她与我是同一个心思了。
药自是搁了案上,那宫女也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却是李公公还站了一旁,见我抬头瞧了他,忙又躬着身子恳切地说道:“姑娘心里无论怎么想的,身子总是自己的,不要苦了自己才是啊!”
这话若是平日,又要教我一阵心酸难奈,此时却只是苦笑一下,依旧靠了榻上,一动不动。他只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面退了下去。
不觉又抚了胸前,那块红玉,心里喃喃自语,你是不是也如我一般,心底自是一种煎熬,脸上却硬撑着作决绝的神色,伏在案前筹谋划策,还是站了营中
兀自沉思,如今已是什么时辰,离了你又有多久,脑海又闪过李典的那一番话,对于你我可以这样全心全意地想念,对于他我又该如何是好?
三十九
不知时辰,昏昏沉沉地度日如年,坐了榻上纹丝不动,送药的宫女也不再进来,只有李公公进来了几次,药热了又热,我只作不见的模样,任凭他叹气摇头。
等到他又掀了帘帐出去,只瞟见帐外已是一片漆黑,几缕冷风趁势过隙,掠进营里。此处应是偏北的平原,却不知究竟在何处,离了他又有多远的距离。秋天入了阑夜,寒意渐重,不禁打了个冷颤。这时却听见又有脚步声渐近,不觉暗叹了口气,他倒是往这处走得越发地勤,一趟一趟,将药端进端去,我虽有不忍之心,却是倦怠地眼皮也不抬一下,只随了他去。
又是一阵冷风拂过,紧接着一种沉香味袭来,在宫里用香炉熏衣时便用得这种香料,自是知道已走至跟前的人是谁,抬了头,确是皇上正站了面前。
“为什么不服药!”他站了我面前,身形颀长,直将烛光挡了身后,又逆了光,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我只垂下眼睑,沉默不语。
他却不恼,只是耐了性子俯下身来,径直半曲了膝,抬头要迎上我垂下的目光。
“皇上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