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波卡大气不敢出,直等到黑袍法师离去许久,她才敢动一动眼睛和脖子:“卡卡,老师为什么要我用这么珍贵的器具?好怕全都炸坏了。”用龙骨器皿制药,好浪费,好心疼。
【试试。】
安波卡小心再小心,点火,金色的火焰从灯芯里冒出,静静地燃烧。安波卡心喜,原来老师是这个用意:“卡卡,老师和我一样不善言辞呢。”
有了不会出故障的烧火小炉,安波卡开始试炼药剂熬制,边扔药材边说:“除虎斑烂疮药剂,起锅装瓶前,必须加野生干蛇果核。”
果核加入后,药汁剧烈地翻腾,好像要爆炸。察觉到动静,安波卡习惯成自然地抱住卡卡缩进实验台下,等着药剂喷溅。等了一会儿,药汁没有异动。
安波卡半惊半疑地起身,看向那应该炸裂的钳锅,完好无损地留在魔法炉上,本已熬成汤汁的药材整齐地落在锅水里,好像一切就绪,就在等着主人动手做实验。
“时光回溯魔法吗?”安波卡惊呆了,她拿起那个不可思议的钳锅,翻来覆去察看,终于以肉眼在锅底看出那些细小不可见的神秘字符,这应该是炼金术史上杰出的作品之一吧,
“卡卡,我的老师太了不起了,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跟他学好多好多本事。”有了不会损毁的钳锅,安波卡在实验室里尽情地熬制那些她从来没有完成过的复杂汤剂。
傍晚,安波卡取来晚餐,端上餐盘走进龙骨收藏室。
她惊讶地发现放在黑袍法师面前的食物没有碰触过的痕迹,黑袍法师端坐在那儿,姿势好像和中午所见一样。
安波卡明白了自己肩上的重任,她放下餐盘,出声叫老师,叫不醒就用推的。手刚接近黑袍法师半米范围,安波卡立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飞。安波卡撞上山壁,再因防御力量反弹落地,安波卡起身再做叫老师吃饭的任务。
连续撞飞十余次后,黑袍法师醒了,语气柔和地问道:“有事?”似乎根本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
安波卡嗯一声,把食物推到黑袍法师前面:“请用餐。”
“嗯。”黑袍法师挥手让学徒出去,不要打扰他的思考。安波卡正要听话地离开,浑身酸痛的事实提醒她一件事,她警觉起来,问道:“您可以现在用吗?晚点我好把餐具送回食堂。”
黑袍法师疑惑地嗯了一声,不甘不愿地吃起饭,大约拨了三四块土豆片,便放下餐具,让学徒拿走。安波卡满腹疑惑,端走食盘:“卡卡,老师吃的是不是太少了?”
因为不了解黑袍法师的生活习惯,安波卡暂时按压下心中疑虑,专心看书,兼早上给法师送枕头和被子。连续三天,黑袍法师食量一如既往地少得可怜,安波卡难掩心忧,找到萨拉弗兰多教授特别说起这件事。教授答应她会过去一趟。
晚餐时分,萨拉弗兰多教授如约来了。
他招呼安波卡一起进龙骨收藏室吃饭,进餐时,教授不停地说话,包括学生功课、佣兵界轶闻、贵族八卦,安波卡又惊又奇,她记得在黑魔法学院教授办公室里,萨拉弗兰多教授属于做墙角壁花的那种,肚子里怎么会藏了这么多有趣的话题?
“吃完了。”被谈话中两人忽略的黑袍法师,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食盘,宣布用餐结束,两个打扰他思考的闯入者可以离开。
安波卡目瞪口呆,萨拉弗兰多教授灌了几口水,拿上食盘带走转不过弯的少女,默不做声地返回地下室。等到教授从话唠的精神折磨中醒过神,他说道:“如果要让他吃饭,就必须用这种方法。”
“不、不是因为食物不合口么?”
“不是,即使是焦的糊的他也能吃下去。”
安波卡又是惊奇又是发愁,她说不出话来,待古魔法语教授离开,她和唯一的伙伴吐苦水:“卡卡,老师怪癖好多。”
下一次用餐时间,安波卡尝试萨拉弗兰多教授的办法。的确是只要收藏室里有“噪音”,黑袍法师就会专心吃饭。
她发现,只要她一停下来,黑袍法师就会转移注意力不再吃饭。这样的现状逼得安波卡不再克制她的唠叨本性,她肚子憋了多少话哟,要知道她刚刚结束一趟对她那十三年里只有平凡无奇经历的少女人生来说绝对惊险刺激险象环生的恶魔沼泽试炼,尤其她还记了旅行笔记,因此,光是路边一株长歪的白杨树她都能找到话头长话不绝东拉西扯半个小时都扯不到重点。
卡卡猫解脱了,可以回少女房间独自享受安静的用餐时光,换黑袍法师领教这个最喜欢自言自语女生的无穷碎碎念。黑袍法师的可怕就在于他能够完全视噪音内容为无物,沉静无声地用餐。
新的周末来临,安波卡回了趟家,把教授发的学徒工资二十五枚金币交给父母,说她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法师的学徒,功课不怕跟不上。她父亲说让她留五个自己用,她母亲一把抓回来,说要攒成女儿的结婚用金。
安波卡心里波漪连连,她尽量遮住左手上的戒指,想着用什么办法褪下来。吃完饭就急急地准备返回学校,她还要照顾老师呢。
她母亲拎着一个大包追上她:“傻孩子,怎么能不给老师带礼物?”塞完海边特产,再塞新衣服,“这是妈妈在城里买的,这是羊皮的靴子,住在老师家,要注意体面,把那些旧衣服都扔了,记得和你老师打好关系,听到没有?!不准乱花钱!”
在母亲密集的唠叨声,安波卡握着一把碎银角回到地下室,把海鲜特产送到龙骨收藏室那儿,她只是问问,没想到黑袍法师会吃,还不用人催。
安波卡想她终于找到了老师爱吃的食物,她母亲做的水煮大龙虾。其实她很想说老师的口味很特别,不是她嫌弃妈妈的手艺不好,是真的比不上菠萝圈餐厅大厨的手艺。吃过的人都知道。
又一个礼拜后,安波卡发现黑袍法师用餐的速度越来越慢,经常走神,这说明黑袍法师已经能够抵抗她的声音骚扰。安波卡决定加大音量,她拿出自己的白精灵语语法练习稿。
她咳嗽两声,昂首挺胸,神情语气就像在演讲舞台上一样郑重,对着吃饭中的黑袍法师高声朗读:“我家门前有一条大河,不管冬天,夏天,河水都哗哗地流。。。”
“吃完了。”
这么快?她才念了三句话,安波卡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儿掉出来,她看看黑袍法师干干净净的餐盘,她反复地舔嘴唇,意犹未尽地收起语法本子,好希望黑袍法师吃得久一点。不要紧,晚上继续。
读完自己写的作文,黑袍法师对吃饭又进入懈怠期,经过调查取证,安波卡终于发现影响黑袍法师进食速度快慢的因素,她的白精灵语语法练习作业。安波卡百思不得其解,问题不在朗读内容,那就是声音。安波卡灵光一闪,太好了,她正想找机会练习自己糟糕的白精灵语。
安波卡立即挥就新篇,跑到黑袍法师大声朗诵,这次,她明确地看到黑袍法师拿刀叉的手都在颤抖!
那进食动作,堪比蝗虫过境,比给她的课本摘抄重点还要快。
安波卡心里那个美,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她干成了连萨拉弗兰多教授都没干成的事。
当天晚上,她就知道原因,她的白精灵语糟糕到强大的黑袍法师都不堪忍受折磨的地步。他耗费两天宝贵的思考时间,把安波卡的课本、书柜里所有用龙语、白精灵语写的书都标上发音及注释,完全地把学徒当作刚识字的孩子看待。
安波卡对卡卡不好意思地笑笑,似乎她太笨了。不过,这个老师真是太太太厉害了。有一个全能辅导老师的美好生活好像在做梦,安波卡每天醒来都觉得不真实,因此,她决定加倍对老师好,有什么她自认为的好东西都跟黑袍法师分享。
比方说,她用观星仪推测发现,六月底,仙后星座会有一次星爆景观,俗称流星雨。她想邀请老师去看,那就得提前做好准备,她已预见黑袍法师不会一下子同意。
这天,等黑袍法师吃完饭,安波卡就问道:“外面的星空很美,老师要出去散步吗?”没有回答,安波卡对小猫做了个头痛的表情,她用别扭的精灵语重复一遍。
黑袍法师脑袋动了动,安波卡好像看到一头愤怒的黑龙张开龙嘴要一口吞了她,小姑娘吓得转身就逃,心慌里慌张跳得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安波卡却觉得很开心,她决定再接再厉,对卡卡猫说道:“明天继续。”卡卡猫欢快地甩了甩尾巴,安波卡轻轻偷笑,这是不是就是萨拉弗兰多教授一直在追求的捉弄感觉呢?她变坏了,虽然她是在为老师的身体着想。
连续被黑袍吓跑三次,安波卡毫不气馁。这晚,她带卡卡到校园散步回地下室自己房间,拿出水晶匣和智慧叶,继续喂卡卡。黑袍法师难得一见地主动走出来,给她一盒魔晶道:“化形,配方,书柜。”
安波卡扳起手指头,一点点理解黑袍法师简短得过分的话里头的含义,等她明白,她立即兴奋地叫起来:“哦,卡卡,你可以变成一个小男生,一定超级可爱。啊,等不及了,先背药方,明天我们去熬药剂。”
【安波卡,药方很复杂。】
安波卡在书柜找到配方笔记:“不难不难,老师注解很详细呢,我照着做就行,卡卡,不要忘了还有时光回溯魔法哦。”
两天后,她已有六成把握不会弄错药材放置顺序,她找到萨拉弗兰多教授帮忙照顾老师三天。
“要熬七十六个小时?”教授看向少女,非常好奇地问道,“请问安波卡同学是怎么劝我这位老朋友吃饭的?”
安波卡刷红了脸,吱唔着说不出声。萨拉弗兰多教授说他要去问清楚,太好玩了,还有老家伙无法容忍到要支开学徒的事。安波卡脸红红地躲回魔药实验室,就绪后,放钳锅倒水点火按顺序放药材:“卡卡,你先休息,熬好我叫你哦。”
小黑猫跳上安波卡的左肩,静待安波卡熬制汤剂。时间在漫长与重复的搅拌中缓缓而过,等汤汁变成红色,安波卡慎重地放进魔晶球,她竖起耳朵,听着魔晶球在汤汁里噼哩作响,她抚嘴笑起来,按照笔记所载,只要晶球化开,药就成了。
安波卡放松精神,打了几个哈欠,到魔药柜去找清醒剂。因神经紧绷过度困倦,她眼睛半睁半合,摇摇晃晃地向前走,都不知踩到什么东西就骨碌碌向前滚摔。守护图腾立即保护她,药柜间的法阵与守护图腾的力量展开较量,这下好了,她在几个药柜间撞来撞去,终于把自己给撞糊涂又清醒。
她看到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在摇晃,她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卡卡猫出奇紧张地喊了声:【火。】
安波卡习惯性地抽法杖念了句:“埚Œœ”。
势龙带着龙之火在魔药室里乱窜,整个房间药柜间张力的平衡打破,嘭嘭砰砰,无数的药材兽骨矿石掉出来,不少掉进那口沸腾的药锅里。
嘭,钳锅整个地炸裂,安波卡没顾上紧张,有守护图腾呢,她忙着扶药柜。
【闪开,安波卡!】
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气流与滚汤的药汁全部喷向最接近的人。安波卡曲起手臂遮住头脸,整个人撞到墙上,守护图腾已经张开,安波卡却觉得四肢百骸都在抽痛。
黑袍法师和萨拉弗兰多教授冲进实验室,黑袍法师法袍卷过,实验室里乱糟糟的气流停止翻腾,药材碎片和魔法器皿落地。黑袍法师头转到墙角,走过去按动安波卡的手腕和脚:“痛?”
安波卡泪流满面,痛得说不出话,她不想哭,可是太痛了。
教授捡起一块钳锅片,惊异地说道:“能把你的这宝贝给炸碎,够厉害的。”听到黑袍法师的问话,转过身来问道,“她怎么了?”
“龙力膨胀,不能承受。”
“哦,洛德!”教授放下东西,快步走过去,担忧地问道,“会怎么样?”
“看情况。”黑袍法师挥力空托安波卡,送到外面房间,随后从空间法袋里拿药给安波卡灌下,又拿出一个长颈药瓶递给萨拉弗兰多,“搽。”
“打住,你的学徒,你自己涂。”教授非常爽快地拒绝。他正要离开,黑袍法师伸指勾住他:“熬药。”
萨拉弗兰多教授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安波卡觉得好笑,嘴咧开正要笑,眼前一黑,硬生生地给疼晕了。等她醒过来,自己已在一只大型的钳锅里,整个人都浸在黑色的油膏里,浅浅地露出眼鼻口,粘稠的药汁散发浓烈的骨臭味,熏得人要晕厥。
“安波卡同学醒了,感觉怎么样?”萨拉弗兰多教授嗡声嗡气地问道,鼻上绑白色毛巾,满头汗水,正在控制大锅下魔法火焰。
安波卡不安而又感动,低低地说道:“我、我很好。”
“老伙计,差不多了。”萨拉弗兰多教授冲另一头喊道,黑袍法师从龙骨收藏室走出来,手上拿着两根小龙骨,扣住安波卡的肩胛骨问她感觉:“酸?痒?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