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门早上没有去上课,一个人走到医家山林口,也就是上次遇到左钦钦的地方,坐在山林进口的石阶上,远远望着周围,前面是学堂的寝室楼和教学楼,交织穿梭的人群,遥远的喧嚣声隐隐入耳,左右郁郁葱葱山山相连,分不清是医家山林还是环校叠山,山林是叠山连绵怀拥的三山之一,其他两山分别是闲山和墨家修山。医家山林以奇珍药材闻名,整个阴阳学堂只有这一座山上专出药材,什么千年老山参、冬虫夏草、天山雪莲、绛珠仙草……只要用心找没有寻不着挖不到的。但因为盗采日益严重,医家山林周围布了阵,现在只有医家本生可以任意进出。
图门清坐倚着入山界碑,抬头仰望天空,蓝得透亮,看不见一丝云彩,四周没有高树遮蔽,显得整个世界都空荡荡地,空荡荡得只剩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过图门的心。左钦钦的泪在很久以前也曾经见过,关亦蝶,他生命中第一个或许也将是唯一一个女人,哀求他不要应战角天照的时候,凄凄婉婉间只留给他一滴一模一样的眼泪。女人啊……想着想着,图门竟发现自己被回忆搞得多愁善感起来,这两天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这两个女人的泪,看起来是那么像。亦蝶,很久没见了,不知道她暗羽手的日子过得如何。过去的终究无法挽回,无论一切发生得多么不应该。
山林间微微吹出阵阵轻风,摇抚着枝叶发出沙沙声,由远及近姗姗绕过身边。图门觉得自己比以前脆弱了,时常回忆起过去的日子,对身边的事情渐渐割舍不下,作决定也不如以往果断,竟然偶尔会担心起为霜、小迁他们,似乎这些都不是该在他图门身上发生的,现在反倒越来越严重起来,他自己也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好是坏,就如这次答应的生死巡山,联合荀因健取韩复的命、白雅的魂真的是对的?还是本身就没什么对错之分。
“图门清。”左钦钦没想到真的会在这里遇到他,轻轻拍了一下图门的肩膀。
图门一愣,“左钦钦?白雅呢?她不在你身体里了?”这个女生戒心真是太轻了,竟然拍用蛊人的肩膀,这跟送死几乎没什么区别。
“现在是十点半。”左钦钦伏下身蹲在图门的身边,“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到两点都是你的时间吧?”图门想起因为学堂在一个天地阴阳阵中加上本身的地理位置的原因,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这两个时辰间,整个学堂处于极阳状态,普通的鬼魂都处于弱势,凡事退而避之,甚至隐于无踪。只有像宋织这些在学堂里生活了百年之久的鬼魂才可能自由如常,化极阳入虚阴。白雅也不笨,这种时候定是藏在钦钦身体某处,否则很容易被牵魂离体。
钦钦点点头,“那天,真是抱歉。”
“没什么。”图门只想一个人静静,“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哦。”钦钦本来还想问问关于生死巡山的事情,但听他这么说,就向后迈了几步靠在一棵银杏树的旁边,静静地看着图门清,没有说话,呼吸也很轻,透明一般。
图门闭上眼睛,一点点追寻以前的点滴,他想让自己完全沉浸到过去的日子里,试着找回无畏的勇气和无谓心态。越想却越清晰记起跟关亦蝶一起的日子,第一次相遇,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的牵手,第一次的亲吻到第一次的缠绵,一次次欢笑消尽在一次次争吵中,取而代之的却是背叛与暗杀,图门任由记忆的伤口如花朵般撕裂绽放,想着过往种种,发现回忆倒是很锻炼心理的事情,回忆中快乐的痕迹模糊得很,反而伤痛的感觉却最深刻,现在想起来的感受与当时身临其境没丝毫差别,似烙印烫在心底,时间如灰尘般掩盖起来的伤禁不起一阵风的吹袭。既然说越想忘记的事情就记得越清楚,索性就全都想起来,以后也免得自讨纷扰,他一边想,一边痛,一边忘记,直至死地而后生的思绪慢慢转回正路上,摆脱了感情的纠缠,才逐渐找回以前那个独行图门的状态,两种感觉重叠在一起好似破茧重生。
左钦钦仔细地端详着图门清,说不上什么好坏,面色泛着病态的白,眉毛细长延过眼角略有一指宽,颜色并非纯黑而是深褐色的,双眼紧闭,左眼角下好像有一颗很小的痣,比皮肤颜色深一点,鼻子不高但很挺,唇形很明显,嘴角微微上翘,不是微笑地翘,更像是嘲谑的笑,这张冷峻而狂傲的脸平静时也带着寒意。她并不喜欢图门的长相,觉得太诡异了点,但是前一阵她请来的筮魂碟仙算过,针腧冥蛊之人将会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此她特意去看了针腧的初赛,整个比赛下来,只有图门一人在使用延蛊二十八针的时候用过冥蛊,之后她就一直暗中跟踪图门,当天晚上却在巫家实验场外被白雅附了身,当看到图门在决赛中用鬼念度人时,钦钦由此认为只有图门才可以帮她把白雅度走,这是否就是筮魂碟仙所说的“重要”呢?也许要到死的哪一刻她才清楚那所谓“最重要”的含义。
不知过了多久,图门睁开眼睛,看见不远处的左钦钦,他很奇怪,这个女生为什么要一直等在那里,算了,这根本不关他的事情嘛。图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服,离开进山口,还没走出几步,左钦钦就从后面跑上来,掏出一个貔貅玉佩塞给他,“给你,这个巡山时候也许用得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钦钦加快步伐一劲儿前行,不住叮嘱自己,千万别回头,不论图门说什么,都不能回头。
图门看着这块貔貅佩,辨别不出是什么质地的,握在手里相当温和,跟体温相差无几,正面雕着一只衔珠貔貅,雕功精细,形态逼真。背面刻着两行字:
?天之道?天之行?矣
??相?之?昭昭乎?乎象矣
“《黄帝阴符经》?”图门惊讶不已,这分别是《阴符经》的开篇和结尾两句,而且字体也是金文,“不会这么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