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谢陈院长的关心”方晓蓉实在是没心思笑,但这时还是勉强露出笑容。
“这算什么事呀?你还谢我?太见外了,向书记,这边走,东东在三楼单间病房”
对于戚东来说,他不是头一次见向国民了,在他‘记忆’中,向国民是个和蔼可亲的老者,梳着大背头,夏天老喜欢穿一件灰白色的半袖衬衫,不过记忆中的向国民已经退二线了,此时此刻的向国民手里还握着大权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一派雍容的气势,浓眉锁时,许多人都会心惊。
“东东,是区委向书记来看你了”方晓蓉看见‘傻’儿子时,心里似给针扎一般疼。
戚东穿着医院的白底蓝条纹的病号装,他没在病床上躺着,正在单间窗口前站着,听见有人进来,他才回过了身,望着进来这几个的眼神却有了一些神光,向国民来了?他居然来了?
向国民心里暗暗的点头,好帅气的小伙子,这个儿头怕有一米八四五吧?堪称‘伟岸’啊,又是本科毕业的尖子人才,怎么运气不好就摊上了这个怪病?不过表面上看,似乎看不出他有病。
“东东啊,还认识你向伯伯吗?啊?以前在家属大院里我可是老见你捣蛋呀,一转眼长大喽!”
向国民心里叹惜着,天妒英才啊,这时候他也观察到方晓蓉眼底的凄楚色彩,天下父母心啊!
陈洁芳只是静静站在方晓蓉背后,也不说什么,望着英挺俊朗的戚东,心下也嗟叹一声。
戚东飞快的在脑子里集合所有关于‘柳河堤工业园’工程事件的前前后后,96年底这一事件暴发,导致戚华阳、向国民都‘闲赋’下来,其实就是结束了他们的仕途生涯,但这事件真正的幕后腐主是98年年底才挖掘出来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向国民和戚华阳才晓得当年栽的多冤。
今天向国民就站在自已的眼前,戚东心里有些激动了,这是上天赐给我的一次机遇吗?
“向书记,您别见怪,东东这病好一阵坏一阵的,有时一天不说半句话,唉!”
“晓蓉,没关系,你不用解释什么,我心里全有数,多好的孩子啊,老天不公呐!”
这句话让方晓蓉没能控制住眼窝里已经酝酿出的泪水,儿子无疑是她的一切,可是现在泪水滑落时,又想到丈夫也倒霉的给市纪委带了走,这个家到底是怎么了?我也没造孽啊?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凝结,四个人都一时沉浸在自已的思域中,门紧紧闭着,向书记的秘书刘良守在病房外面戚东望了眼落泪的母亲,突然移步上来,张开双臂把母亲轻微颤抖的身子搂住。
这样亲昵又带着安慰关切深意的动作让方晓蓉不由怔了,连向国民和陈洁芳也微微楞住。
“妈,别担心,你儿子没事,爸爸也不会有事的,这里环境不错,我这几天呆在这想了很多事情,但我忽略了妈妈对我的关心,不知为什么,我心情特别烦燥,总是感觉要出些什么事,但我想不通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今天去卫生间时,听医院的护士们议论爸爸给市纪委带走的事,那一刻我豁然开朗,困扰着我的烦燥感觉突然卸掉了,刚刚看到向伯伯进来,我更生出一种明悟”
在方晓蓉惊喜震骇的喜悦中,她疾伸双手捧住儿子的脸,“东东,东东,你告诉妈,你没事?”
戚东眼里也蕴含着热泪,肯定的点点头,“妈你和洁芳阿姨回避一下,我和向伯伯说点事!”
从医院出来的向国民,在上车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三楼那个窗口,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
向国民微微朝他颌了下首,然后拉开车门上去了,‘公爵王’发出沉闷的吼声出了城区医院。
下午,三点,城区政府,向国民召开了‘书记碰头会’,正副七名书记全部参加。
“柳河堤工业园工程前期因工程款欠缺怠工闹事,戚华阳同志在这个时候临危受命,接了工程指挥一职,并实施了招聘私营建筑公司垫款继续开工的策略,这次工程中暴发出来的渣子质量问题,涉及到了初期备料这个重要环节,大量资金的流失,工程材料是不是合格?是不是都通过了检验?这些问题,我认为有清查的必要,要查就彻底的查嘛,区委也不能遮遮掩掩的”
区长李建设振奋的接过了向国民的话道:“我完全同意向书记的这个意见,柳河堤工业园是我们区政府近几年来最大投资的一项工程,不光市委在注目,省委同样给予高度的关注目光,现在工程上马不到一年,二次怠工,还闹出了渣子质量问题,这涉及到了一些干部们的作风原则,要彻查!”
“其实问题很清楚了嘛,戚华阳这个工程总指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看还是等市纪委的调查结果吧。”副书记郑则林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但他心里并不轻松,向国民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事能深挖吗?别忘了你小舅子齐祖兴就是主揽工程的私营建筑商,眼下这矛头好象是对着我来的啊?
“我也同意向书记、李区长的意见,要查就从头彻底查一查,区委的这个建议可以报给市纪委。”专职党务人事的副书记傅振祥也开口表了态,他只是淡淡瞅了一眼郑则林,心说,戚华阳是工程总指挥?那你是吃什么的?处处指手划脚,你管的还不够宽?现在想拿戚华阳当替罪羊?嘿,只是想不通向国民为啥在这个时候把你这个嫡系丢出来?看样子戚华阳的份量还不够充当‘替罪羊’的。
向国民也不看郑则林,浓眉一轩,“那就这么定了,李区长,区委的意见你向市纪委亲自汇报!”
散会之后,郑则林明显的感觉不对头,忙急匆匆追进向书记的办公室去,“哦,则林啊,坐吧!”
向国民似预料到郑则林要追过来,只淡淡道了一句,便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平时郑则林若来他办公室的话,向书记总会亲切的在沙发上坐下与他谈话的,可今天此时,这种待遇却取消了。
“向书记,过年的人代会,您竞选副市长这件事不容轻视啊,柳河堤工业园这一事件的突然曝光,肯定要对您过年后的竞选产生大影响,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这个事件不宜扩大”
向国民抬眼望了下他,淡然道:“则林同志,工业园工程问题若不查清,这种负面影响是不会消除的,即便是影响很小,但它仍然存在,我想了想,还是彻查吧,工程问题不是后期才有的啊。”
郑则林心里一颤,咬咬牙又道:“向书记,工程最大的私营建筑公司是齐祖兴那家,我怕”
“不要怕嘛,身正不能怕影子斜,齐祖兴是我的小舅子,但不等于他能够打着我的旗号胡作非为是不是?问题查清了好,对上上下下都要有个交代是不?我向国民要走,也要走的干干净净!”
“向书记,我明白了,”郑则林勉强露出笑容,“既然这样,那我坚决支持您的意见”
“嗯,则林同志,你跟了我这些年最了解我的脾气,我向国民是霸道些,但原则还是要坚守的!”
“云升,有些情况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该处理的你处理一下,我怕戚华阳撑不了多久。”
“郑书记,我知道了”靳云升挂了郑则林的电话,蹙着眉头在办公室绕了三个圈,区委的意图的很明显,这是要揭开‘工业园工程’这个盖子,向国民的转变是不是太快了?前几日他还生怕捂不住似的,仅仅几天后,他又突然摆明了彻查的态度?难道他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吗?
靳云升是城区政府常委、常务副区长,但他这个政府的二把手在常委班子里排名第八,说话也没什么份量了,副书记们一堆,大事全在‘书记碰头会’上敲定了,常委会这个决策机构给架空了。
绕来绕去,靳云升最终还是在办公桌前站定,拿起电话拔通了一个号码,“罗书记吗?”
“云升啊?嗯,我是罗宏东,有事说。”罗宏东,东陵市纪检委常务副书记,主持纪委日常工作。
“罗书记,有些时没去您那里讨酒喝了,有朋友又送来一瓶陈年老茅苔,我得和您喝几杯”
“哈你这个靳云升啊,你这是要腐蚀我这个老纪委干部啊?”罗宏东的笑声仍旧爽朗。
“您那份修为可不是我能比得了的,我想腐蚀您还差着道行呢,就这样,罗书记”
挂了电话,靳云升深吸了一口气,区委要揭盖子,逼的自已也只能走这一步了。
这天下午,戚东出院了,在母亲陪同下回了‘陌生又熟悉’的阔别了14年的家。
这天下午,城区区长李建设亲自去找市纪委副书记、市监察局长栾庆华汇报区委的意见
这天下午,向国民给妻子齐祖云打了电话,说了一些让妻子震惊的话
这天下午,靳云升在下班前半小时离开单位,去了他常去的那个地方,但那里刚被贼偷了
这天下午,城区医院传出了一个消息,区委向书记去医院探望了戚华阳的‘傻’儿子戚东
这天下午,方晓蓉给北京的父亲打去一个电话,说了一句话,‘爸,您的外孙一切都好’
这天下午,区委区政府风卷云荡,核心层的领导成员都陷进了思索中,区委权力结构要变化?
这天下午,1996年的冬天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天黑的时候,雪把大地裹成了至纯至净的素颜。
夜寒如水,九点多,靳云升从市委大院出来,踩的脚下的厚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剌耳声音,茅苔酒喝完了,可心跳时刻才刚开始,如果今天晚上接不到罗宏东的电话,那自已可能渡过这一生中最大的危机,这将是漫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