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十一点一定关门,要是她赶不回来,就睡在街上。但你也晓得,公寓区十一点才开始热闹。这样你懂了吧?他生气不会甩她耳光,而是叫她到角落里坐着,就像我家小孩胡闹,我也会让他们罚站一样。”
就这样,戴利先生不再是聚光灯下的焦点,拿搜索令搜查他家后院不再要紧,而窝在曼蒂家温馨舒服的小角落也不再有趣。
萝西那天没从前门出现,不一定是因为她想躲我,或是被老爸逮个正着,然后发生使用钝器的伦理大悲剧,而是因为她别无选择,如此而已。前门被锁了,后门用门闩,上厕所不需要钥匙,也不怕被锁在门外。没了钥匙,萝西无论想躲我或找我,都得从后门出去,翻墙踩过别家院子。嫌疑就此向外蔓延,远离三号公寓。
从手提箱上取得指纹的几率也开始变低。假如萝西知道必须翻墙,一定会事先将箱子藏好,离开镇上之前再拿。要是有人中途拦她,他或许根本不晓得手提箱的事。
曼蒂略微担心地望着我,想知道我听懂她说的话没有。“有道理,”我说,“但我实在很难想象萝西会乖乖受罚。她有没有试着做点什么,例如将钥匙从她老爸身边偷回来之类的?”
“没有。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觉得她一定有什么事情。我和伊美达都跟她说,操他妈的,你就和我们出门,要是他把你锁在外头,你就睡我们家。但她说不行,她不想让他发火。我们说,你干吗在乎?就像你说的,这不是她的风格。萝西说,没关系,反正也不会太久。我们注意到这句话,两人立刻放下其他话题缠着她,想知道她究竟在搞什么,但她不肯说。萝西的样子好像她老爸很快就会还她钥匙似的,但我们晓得不只如此。我们不清楚什么事,只晓得一定不是小事。”
“你们没有多问细节吗?例如她在计划什么,什么时候执行,是不是跟我有关?”
“哦,当然。我们追问了很久,我戳她手臂,伊美达用枕头打她,想让她开口,但她完全不理我们,逼得我们只好放弃,乖乖打扮出门。她……老天!”曼蒂笑了,笑得很轻很低,带着一丝诧异,整理衣服的轻快双手停了下来,“我们坐在那儿,我家的饭厅,从前是我的房间。我是唯一有自己房间的人,所以我们三个总是在我这碰面。我和伊美达在弄头发,向后反梳——哎,我们那副模样,还有青绿色眼影,你还记得吗?我们以为自己是手镯合唱团、辛迪·克劳弗和香蕉女皇芭娜娜·拉玛的混合版呢。”
“你们很美,”我说,而且是真心的,“你们三个,没见过更美的了。”
曼蒂朝我皱了皱鼻头,“奉承我没好处,”但她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臭骂萝西,问她是不是想当修女,说她穿修女服一定很好看,问她是不是爱上了麦葛瑞斯神父……萝西躺在我床上,抬头凝视天花板,咬她的指甲。你应该知道她怎么咬吧?永远只咬那一只。”
右手食指。萝西努力想事情的时候,就会咬指甲。离家前的那几个月,我们碰面拟定计划,她有几回咬到流血。“我记得。”我说。
“我从梳妆台的镜子里看着她。是萝西没错,我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认识她了,但刹那间,她却像变了一个人,仿佛比我们还要年长,一半的她已经离开这里,去了别的地方。我觉得我应该给她什么,也许一张告别卡或圣克里斯多福徽章,保佑她旅途平安。”
我问:“你跟别人提过这件事吗?”
“不可能,”曼蒂立刻回答,语气参着一丝不悦。“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绝对不会出卖她。”她身体坐直,神情愠怒。
“我知道,宝贝,”我朝她微笑说,“我只是想确定一下,这是职业病,别理我。”
“我和伊美达谈过,我们都认为你们打算私奔,觉得真是浪漫到了极点。你也知道,青少年嘛……但我绝对没有跟别人说,从那之后。我们跟你们站在一边,弗朗科,都希望你们幸福。”
那一刻,我感觉只要转身就会见到她们,在隔壁房间:三个女孩蓄势待发,仿佛一切即将展开、闪耀着青绿色的光芒,充满了刺激与可能。“谢谢你,亲爱的,”我说,“我很感激。”
“我不晓得她为什么改变心意,真的不晓得。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你们俩是天生一对,我以为……”她话声渐弱。
“的确,”我说,“我也是。”
曼蒂柔声说:“老天,弗朗科……”她双手依然抓着那件制服长外衣,一动不动,语气里带着难以磨灭的哀伤。“唉,真是好久、好久以前了,不是吗?”
马路安安静静,只有阵风扫来细雨拍打窗户,以及一个小女孩和另一个小女孩乐音般的对话从楼上传来。“是啊,”我说,“不晓得为什么要这么久。”
我没有告诉她。让我老妈去告诉她吧,她肯定乐于享受那过程里的每一秒钟。我们在门口拥抱告别,我亲吻曼蒂的脸颊,答应很快再来找她。她身上有股甜蜜安详的味道,我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闻过。梨子香皂、廉价香水,还有卡士达酱。
第五章 埋葬在地下室的初恋
凯文懒懒地靠着栏杆,望着他小时候因为年纪太小被抛下,只能痴痴看着我们离去的方向,只是他手上多了手机,正用飞快的速度发着短信。“女朋友?”我朝手机努了努下巴,这么问他。
他耸耸肩说:“算吧可能,但也不是。我还不想定下来。”
“这表示你对象不只一个。小凯,你这贱狗。”
他咧嘴微笑。“那又怎样?她们都晓得情况,而且她们也不想定下来。大家只是找找乐子,又不犯法。”
“没错,”我同意,“只是我以为你应该帮我搞定老妈,而不是用爱的手指找今晚的乐子。你干得怎么样?”
“我正在这里帮你搞定老妈。她弄得我快疯了。只要她想出门去找戴利一家人,绝对会被我逮个正着。”
“我可不希望她打电话给全世界,还有戴利他老婆。”
“她不会打的,得等她亲自拜访戴利太太,掌握所有消息才会行动。她正在洗碗消耗体力,我想帮忙,结果被她训了一顿,说我叉子摆的方向不对,万一有人走到沥水器附近摔倒戳瞎眼睛怎么办,所以我就闪了。你去哪里了?去找曼蒂·布洛菲吗?”
我说:“假设你想从三号公寓到忠诚之地尽头,但无法从前门去,你会怎么做?”
“从后门,”凯文不假思索,答完又继续打短信。“翻过后院围墙,我都不知道翻过几百回了。”
“我也是,”我手指对准房子,从三号延伸到尽头的十五号,“六个后院。”七个,还得加上戴利家的院子。萝西可能正在其中一个院子等我。
“等等,”凯文放下手机抬头说,“你是指现在,还是从前?”
“有区别吗?”
“当然有,霍利家的死狗蓝波,那个小混球曾经把我屁股给咬了,还记得吗?”
“老天,”我说,“我都忘了那个贱坯,我踹过它一回。”蓝波是只带有狈犬血统的杂种狗,全身浸湿了也只有两公斤多。取这个名字让它有了拿破仑情结,外加强烈的地域观念。
“现在五号住着那群白痴,加上天线宝宝漆,我会走你说的路线,”凯文指着我比的同一条线。“但换作从前,有蓝波躲着虎视眈眈,门都没有。我会走这里。”他说完转身,我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经过一号,沿着忠诚之地入口的高墙一路走到十一号,翻过十六号的围墙到路灯那里。
我问:“你为什么不直接从入口绕到马路上?干吗费劲走我们这一边的后院?”
凯文咧嘴微笑说:“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不知道这条路?你难道从来没有拿石头扔过萝西的窗户?”
“戴利先生在隔壁房间住的时候没有,我还想保住小命。”
“我有一阵子在追琳达·朵耶,十六岁左右吧。你还记得住在一号的朵耶家吗?我们通常夜里在她家后院碰面,这样她就可以随时止住我要摸她胸部的手。那道墙——”他指着马路起点说,“那道墙的另一面很滑,没有踏脚的地方,只能从角落翻过去,靠另一道墙往上攀,这样就能进到后院了。”
“你真是百科全书,”我说,“那你有闯进琳达·朵耶的胸罩里吗?”
凯文白眼一翻,开始解释琳达和圣母军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则陷入沉思。我很难想象周日晚上会有心理变态或性侵犯者躲在后院里,孤零零等待被害者出现。要是有人抓走萝西,他一定认识她,知道她会来,而且有起码的下手计划。
翻过后墙就是卡波巷,那里跟忠诚之地很像,但规模更大,也更热闹。假如我要沿着凯文指出的路线安排秘密碰面或突袭,尤其是涉及打斗和弃尸的碰面,那么我会选择十六号。
那天我听到的声音。我为了祛寒不停踏脚,在路灯下等待,忽然听见男人低吼,女孩闷声尖叫,还有碰撞声。恋爱中的少年精虫冲脑,看什么都戴着玫瑰色的眼镜。我以为男欢女爱无所不在。我想我当时一定认为自己和萝西如此迷恋对方,那一种氛围会像春药弥漫在空中。
那一晚,一切都聚在一起,在自由区盘旋,让每个吸到的人陷入疯狂:疲惫的工人在睡梦中互相拥抱,街上的青少年忽然彼此接吻,仿佛不吻就活不下去。老夫妻吐掉假牙,撕扯对方的法兰绒睡衣。我以为自己听见的声音一定是情侣在做那档事,其实并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