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我说。我很气,但气得很乐,因为我已经喝到世界一片祥和,多彩多姿,什么都无所谓了,就算见到谢伊也不会令我心烦。通常亲情温暖只会让我立刻改喝咖啡,但那天晚上我打算好好享受,一秒都不放过。
谢伊悠哉晃到我们桌前,一手拂去头发上的雨水。 “没想到你的品位竟然这么低,”他说, “你刚才带你警察朋友来过?”
“场面很感人的,大家对他就像兄弟一样。”
“真想看,要我付钱都可以。你们喝什么?”
“你要请客吗?”
“请就请。”
“太好了,”我说, “我和凯文要健力士,洁琪要高杯鸡尾酒,卡梅尔想喝小鹿斑比。”
洁琪说:“我们刚才正想请你过去点。”
“没问题。看好了,学着点。”谢伊走到吧台,轻轻松松引来酒保招呼,显示这里是他的地盘,随即胜利地朝我挥动一瓶小鹿斑比。洁琪说:“真爱现。”
谢伊稳稳拿着所有杯子回来,那副身手肯定身经百战。 “那么,”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对我说, “老实讲,弗朗科,是你马子吗?搞得这么大阵仗。”他发现所有人僵住不动,就说, “少来了,你们明明想问又不敢问。到底是不是,弗朗科?”
卡梅尔挤出最像老妈的语气说:“别烦弗朗科,我刚才跟凯文说过了,现在再对你说一次,你们两个今晚安分一点。”
谢伊笑了,伸手拉过一张椅子。过去两小时,虽然我脑袋依旧迟钝,但还是有充裕的空档思考到底要让忠诚之地知道多少,或让家人知道多少——其实两个是同一件事。 “没关系,梅儿,”我说, “目前什么都不确定,但看起来的确像萝西。”
洁琪倒抽一口气,所有人沉默不语,谢伊低低长吁一声。
“愿她安息。”卡梅尔柔声说道,和洁琪一起在胸前画了十字。
“你同伴是这么对戴利家说的,”洁琪说, “就是和你讲话的那个家伙。但不用说,没有人知道他的话能不能信……警察嘛,你也知道。他们什么话——不是你,是其他警察。他或许只是想让我们以为是她。”
“他们怎么知道?”凯文问。他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我说:“他们不知道,还不知道。他们会做鉴证。”
“像是DNA?”
“我不晓得,小凯,这不是我的专长。”
“你的专长,”谢伊手指夹着酒杯旋转说, “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专长?”
我说:“就是这啊那的呗。”不用说,卧底面对民众,通常会说自己在做智慧财产权或随便什么工作,只要能让话题到此为止就好。比如洁琪,她就认为我负责执行策略人力运用方案。
凯文问:“他们能不能判断……她出了什么事?”
我张开嘴巴,然后闭上,耸耸肩膀,喝了一大口啤酒。 “肯耐迪没跟戴利夫妇说?”
卡梅尔抿起嘴巴说:“一个字也没提。他们求他,求他说她到底出了什么事,真的,但他一个字都不肯说,直接走人,让他们自己去想。”
洁琪气得身体挺直,连头发似乎都竖了起来。 “这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却说她是否遭人谋杀不关他们的事。我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同伴,弗朗科,这么做简直下流,我是说真的。”
球王留下的第一印象竟然这么好,真是令人意外。我说:“肯耐迪不我同伴,那个家伙我偶尔才会遇到。”
谢伊说:“我敢打赌你们交情一定不错,他肯定跟你说了萝西出了什么事。”
我环顾酒吧一眼。交谈声变多了,音量没有提高,但更快,也更专注:消息终于传到这里来了。没有人看我们,一方面因为谢伊,一方面是会来这种酒把的人,通常都有自己的麻烦,因此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我身体往前,手肘撑着桌子压低声音回答:“好吧,我说出来可能会被开除,但戴利夫妇有权知道警方知道的。我要你们保证,我讲的话绝对不会传回肯耐迪耳中。”
谢伊露出一千瓦的怀疑目光,但其他三人立刻点头附和,像布偶庞奇一样骄傲:经过这么多年,咱们家的弗朗科始终是那个社区男孩,而其次才是警察,大伙儿都是一家人,这种场面多么好。这就是左邻右舍会从两姐妹嘴里听到的,加上我个人附送的一点小讯息:弗朗科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我说:“看起来她被谋杀的可能性很大。”
卡梅尔倒抽一口气,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洁琪说:“愿神保佑与救赎。”
凯文依然一脸苍白,问:“怎么杀的?”
“这目前还不知道。
“但他们会查出来的,对吧?”
“也许。经过这么多年,可能很难,但鉴证科很有本事。
“就像《CSI犯罪现场》里的一样?”卡梅尔瞪大眼睛。
“嗯,”我说。没用的鉴证人员听我这么说肯定会得动脉瘤——鉴证科所有人都讨厌《CSI犯罪现场》,因为漏洞百出——但一定会让老太太们乐翻天。 “差不多。”
“只是没那么神。”谢伊对着酒杯冷冷地说。
“那你要吃惊了,因为那些家伙不管去哪里,几乎什么都辨认得出来:旧血迹、微量DNA、几百种不同的伤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辨不出的。他们在查到底出了什么事的同时,肯耐迪和他同事会查是谁做了这些事。他们会调查之前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问清楚她和谁要好,和谁吵过架,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为什么,她生前最后几天在做什么。她失踪的那天晚上,有没有谁察觉什么异状,有没有人察觉谁在事发前后形迹诡异……他们会查得非常彻底,无论要花多少时间。任何事,再小、再琐碎也可能是关键。”
“哇哦,”卡梅尔吁了一口气,说, “就像电视演的,对吧?真夸张。”
此时此刻,这一带每一家酒吧、每一间厨房和客厅,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努力回想、挖掘记忆,交叉比对,综合拼凑出百万种说法。我们住的这一带,嚼舌就像奥运比赛一样,而我也从不介意八卦。如同我对球王说的那样,消息是我们的弹药。现在一定有许多活灵活现的弹药冒出来,夹杂不少空包弹。我期待八卦能集中火力,挖出实弹,而且务必送到我这里,不管用什么方法。球王一旦惹毛戴利家,就很难从方圆一公里内的任何人身上问出什么。但我希望确定一件事,假如这一带有人正在害怕什么,那他可有的提心吊胆了。
我说:“只要我得知任何消息足戴利夫妇应该知道的,绝不会让他们蒙在鼓里。”
洁琪伸手按着我的手腕,说, “很遗憾,弗朗科,我真希望事情不是这样——感觉很复杂,我不晓得,只要不是……”
“可怜的小姑娘,”卡梅尔柔声说, “她才多大?十八岁?”
我说:“十九岁出头。”
“哦,天哪,几乎和我家的戴伦一样大。这些年竟然孤零零待在那间可怕的屋子里,她爸妈一定急坏了,不晓得她去哪里,结果……”
洁琪说:“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还真要谢谢莱瓦瑞整顿那间屋子。”
“希望如此,”凯文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谁要再点一杯?”
“我要,”洁琪说, “你是什么意思,希望如此?”
凯文耸耸肩说:“希望会没事,就这个意思。打
“拜托,凯文,什么叫做没事?那个可怜的女孩死了!对不起,弗朗科。”
谢伊说:“他的意思是,希望警察不会找出什么东西,否则我们宁可莱瓦瑞的工人当初把手提箱扔了,一切让它随着时间悄悄消逝,也不要像现在这样。”
“小凯,”沽琪问, “你意思是?”
凯文将椅子往后一推,忽然信誓旦旦地说:“别再说了,我受够了,我想弗朗科可能也受够了。我现在要去吧台,要是我回来发现你们还在胡扯这些东西,我就当场把酒一放,走人回家。”
“各位听听,”谢伊嘴角上扬说, “小老鼠发飙了。干得好,小凯,你说得对死了。我们来聊现场秀节目《生存者》吧,快去帮我们买酒。”
我们又喝了一轮,然后再一轮。大雨击打窗户,而酒保将暖气开得很大,只有门开的时候才有冷风窜入。卡梅尔鼓起勇气到吧台点了六个烤三明治,我忽然发觉自己上回吃的东西,是老妈的煎培根,而我早就肌肠辘辘,那种让你只想大口吃肉的饥饿。
我和谢伊轮流说笑,让洁琪喝高杯鸡尾酒的时候呛了鼻子,卡梅尔虽然常常有听不懂的地方,可是她一旦听懂了就会尖叫打我们手腕。凯文模仿圣诞晚餐的老妈,学得维妙维肖,让我们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全身发疼。“停,”洁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朝他挥手说, “真的,我的肾脏快受不了了,你要是不停下来,我就要尿裤子了。”
“她一定会的,”我说,试着让呼吸恢复正常。 “到时你就得拿抹布清理了。”
“我不晓得你在得意什么,”谢伊对我说, “今年圣诞你也会和我们一起受难。”
“去你的,我会舒舒服服待在家里,喝着单一纯麦威士忌,一边想着你们几个可怜虫,一边哈哈大笑。”
“等着吧,小子。老妈的魔爪又伸向你了,你以为她会放过马上要来的圣诞节?错过一次让所有小孩痛苦的机会?等着瞧吧。”
“想打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