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我说, “你得到孩子,也得到那家伙了。”
“我最后是得到了没错,不过是泰瑞莎和麦特榨干后的他,他那时已经在喝酒了。”
“但你还是要他。”我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亲切,不做评判。
“我整颗心都在他身上。我妈妈——愿她灵魂安息——她警告过我,绝对不要和喝酒的人交往,但我什么都不懂。我老爸——你不会记得他了,弗朗科,但他是个很好的人——他滴酒不沾,所以我根本不晓得酒鬼是什么样子。我知道吉米会喝上几杯,问题是哪个男人不是这样?我想事情很简单——而且确实如此,起码在我刚爱上他的时候,直到泰瑞莎·欧伯恩搞坏了他的脑袋。”
我相信她,我很清楚一个女人在某些时候能对男人产生什么影响——这不表示泰瑞莎全身而退,只是某些人就是不该相遇,后果牵连太广、太深、太久。
老妈说:“所有人都说吉米·麦奇注定一事无成。他老爸老妈都是酒鬼,一辈子没有一天工作过。他很小的时候,就会到邻居家闻可不可以留下来吃晚餐,因为家里没有东西吃,也时常夜里在街上游荡……到我认识他的时候,大家都斩钉截铁地说他一定会和他老爸老妈一样成为废物。”
她目光飘离擦拭的银器,扫向窗予和飘落的细雨。 “但我知道他们错了。他不是坏人,吉米不坏,只是狂放。而且他不笨,他可以做出一点什么。他不需要健力士,他可以自己开业,没必要成天伺候老板,他讨厌那样。他一直很喜欢开车,他可以载货,有自己的厢型车……只要那女人没抢先一步。”
这就是动机,完美得有如系着缎带的礼物,外加明显的犯罪手法。吉米,麦奇前一天还拥有最好的女孩和工作,准备亲手打造缤纷未来,对那些不看好他的混球比中指,下一秒他只是踏错一步,就这么一小步,呆头鹅麦特·戴利就乘隙而入,潇洒地一把抢走吉米的人生。
等他脑袋清醒过来,他已经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做着毫无前途、有一搭没一搭的工作,喝了一大堆酒,足以淹死彼得·奥图。二十多年来,吉米看着原本属于他的生活在对街、另一个人家里实现。接着,就在那短短一周,不仅麦特·戴利当着整条街的邻居羞辱他,让他差点被逮捕(在酒鬼的世界里,有错一定是别人的错),他还发现萝西·戴利攫住了他儿子,将他操弄于股掌之间。
也许不只如此,说不定更糟。老爸朝我狞笑眨眼,用言语向我挑衅:“戴利家的小姑娘是吧?那小妞真可爱,尤其那屁股,我的乖乖……”我亲爱的萝西,那令他又爱又恨的泰瑞莎·欧伯恩的翻版。
他一定听见了,听见我蹑手蹑脚穿过客厅。我以为他没有,但他听见了。我看过他假睡,看过不下一百遍。也许他只想要她离他家人远一点,也许他想要更多。但当她出现,甩了他一巴掌,表明她才不在乎他想要什么:难以抗拒却又遥不可及的泰瑞莎化身再度出现,麦特的女儿从他身边夺走他想要的一切。也许他喝醉了,直到他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他很强壮,那时候。
屋里不是只有我们醒着。凯文也起来了,或许想上厕所,发现我们两个不见了。对他来说,这没什么,因为老爸经常几天不见踪影,谢伊和我也偶尔会去打工做大夜班。然而,这个星期当他得知萝西是被人杀害的,他忽然想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仿佛掌握了所有细节,在我听见答录机传出洁琪声音的一瞬间,来龙去脉便已经在我脑袋的深渊浮现,我感觉肺里涨满污浊冰冷的水。
老妈说:“他应该等我长大的。泰瑞莎很漂亮没错,她真的是,但我到了十六岁也有许多小伙子觉得我很美。我知道我还小,但我在长。他要是肯把那双笨眼睛从她身上移开,看我一眼,一眼就好,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语气里的感叹重得可以压沉几艘船。我忽然明白她认为凯文也是因为喝醉了,和他老爸一样,才会从那扇窗子摔出去。但我还来不及纠正她,老妈已经手指按着嘴唇,看着窗台上的时钟惊声尖叫:“老天爷,你看看,已经一点了!我得吃点东西,否则会虚脱的。”她扔开圣诞装饰,将椅子往后一推, “你也来个三明治。”
我说:“我拿一个给老爸?”
老妈转头看了卧房一眼,接着说:“不管他。”说完便开始从冰箱里拿东西。
三明治是白吐司夹奶油和碎肉火腿,切成三角形,让我一下子回到脚还碰不到地板的童年时光。老妈又泡了杯浓茶,照自己的方法吃起三明治。从她咀嚼的动作看来,应该换了比较好的假牙。小时候,她总说她牙齿没了是我们的错,每生一个孩子就掉一颗,说着说着泪水开始涌上眼眶。她放下杯子,从开襟羊毛衫口袋掏出褪色的蓝色手帕,等泪水干了,接着擤擤鼻子,继续吃三明治。
第十八章 支离破碎
我很想和老妈就这么坐着,每小时热一次茶壶,偶尔做点三明治吃。老妈只要闭上嘴巴,其实是个不错的伴。我头一回感觉厨房像避风港,起码比起外头等着我的世界,这一端安稳许多。我一踏出这扇门,就只剩一作事情可做:寻找确切的证据。这不难,我想顶多二十四小时,但接着真正的梦魇才刚开始。一旦找到证据,我就得决定该拿它怎么办。
两点左右,卧房出现动静,床垫弹簧吱嘎作响,清喉咙的哮喘和震动全身抑制不住的干咳。我想差不多该走了,结果引来老妈连珠炮似的追问一堆圣诞晚餐的问题(假如你和荷莉要来,我说假如,她喜欢白肉还是红肉,还是根本不吃?因为她跟我说她妈妈只买自由放养的土鸡肉……)。
我只管低头往外走,踏出门口的时候,她在后面喊:“很高兴见到你,改天见!”老爸含着脓痰的嘶吼,从她背后传来:“乔茜!”
我甚至晓得他怎么知道萝西那天晚上会去哪里。唯一的消息来源是伊美达,而我左思右想,老爸会找她只有一个原因。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消失两三天是去找酒喝,即使发生那么多事,我也从来没想过他会背着我妈偷情——就算想过,我也觉得酒精让他根本做不了什么,我家还真是惊喜不断。
伊美达得知萝西的计划之后,也许直接告诉她老妈——母女情深、吸引关爱,谁晓得——或者在我老爸面前约略提起,让她觉得自己胜过搞她母亲的家伙。我说过,老爸不是笨蛋,他自己会拼出答案。
我按了伊美达的门钤,这回没有人接。我后退看看窗户,窗幔后而有东西在动。我又按一次,按了整整三龠钟,直到她一把抓起对讲机说:“干吗?”
“好啊,伊美达,我是弗朗科,意外吧?”
“妈的,滚开。”
“哎呀,小美,别这么凶,我们必须谈一谈。”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真狠。我没地方要去,所以我会在马路对面等,待在车里,直到你肯谈为止。一九九九年的银色奔驰。你要是玩腻了就来找我,我们简单聊聊,之后我就再也不烦你。要是我先腻了,我就找邻居问你的事,听到了吗?”
“你滚!”
她挂上对讲机。伊美达这个人很拗,我猜至少要两小时,甚至三小时,她才会受不了来找我。我回到车上,转开音响听奥蒂斯·瑞汀的歌,放下车窗和邻居分享,随他们去猜我是警察、毒贩还是讨债公司。不管猜谁,在他们眼里都不是好东西。
这时候的哈洛斯巷很安静,一个拿着助行器的老头和一个擦着铜器的老太婆絮絮叨叨批评我,两个年轻辣妈购物回来,斜斜瞪我一眼。一个男的穿着闪亮运动服,带着一大堆问题在伊美达屋外东摇西晃了四十分钟,每十秒就用仅存的脑细胞对着顶楼窗户大喊:“戴可!”但戴可不理不睬,那男人只好跌跌撞撞走开。三点左右,一个女的走上十号台阶开门进去,显然是夏妮亚。从桀骛不驯的下巴仰角到“操你妈的”昂首阔步,她简直就是八十年代装扮的伊美达,让我不晓得该难过,还是该充满希望。只要肮脏的窗幔一动,我就朝窗子挥手。
一个钟头后不久,天色渐渐变暗,洁妮维回家了,我改听詹姆斯·布朗,前座车窗突然喀喀一响。是球王。
我不该靠近这个案子,我跟伊美达说过,我请了休假才来这里。我真不晓得该恨她告密,还是佩服她足智多谋。我切掉音乐,摇下车窗说:“警探先生,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开门,弗朗科。”
我眉毛一竖,对着他的严厉语气装出惊讶的神情,但还是伸过去将门打开。球王坐上车子,猛力将门一关。 “开车。”他说。
“你在逃命吗?是的话可以躲在行李厢。”
“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你吓到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了,我要趁你还没变本加厉之前,将你带离这个地方。”
“我只是坐在车里,球王,看着故乡缅怀时光,这有什么吓人的?”
“开车!”
“你先深呼吸几口我才开,我可没投保第三心脏病发险,行吗?”
“别逼我逮捕你。”
我哈哈大笑。 “哦,球王,你真可爱,我差点忘了自己干吗这么喜欢你。怎么样,我们干脆互相逮捕好了?”我将车子开进车阵,顺着车流前进。 “好了,告诉我,我吓到谁了?”
“伊美达·提尼和她那几个女儿,你心里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