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这一年来我一直暗暗期望有这一天。
“你又没钱。”
“没必要。”
已经有人推窗了——戴利家算是少有争执的,所以绝对是好戏。萝西大吼:“你根本搞不清楚!”
我吸了最后一口烟,让火烧到滤嘴。 “一镑拿来。”我对谢伊说。
“等我领到薪水再说。”
萝西冲出三号,狠狠将门甩上。探头探脑的长舌妇立刻躲回小窝,独自回味被吓到的快感。萝西朝我们走来,火红头发映着灰沉的秋日天空,仿佛要将空气点燃、将忠诚之地炸人云霄似的。
谢伊说:“好呀,萝西,你还是一样漂亮。”
“你也还是一样智障。弗朗科,我可以和你谈一下吗?”
谢伊吹了声口哨,卡梅尔张口结舌。我说:“当然,”接着便站起来,“我们去散个步吧,如何?”我和她弯过街角走进史密斯路,只听见谢伊哈哈大笑,笑声淫秽到了极点。
萝西双手紧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埋头急步,害我差点追不上。她咬牙低声说:“我老爸发现了。”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一颗心还是沉到脚底。 “哦,可恶,我想也是。他怎么会发现?"
“因为尼利酒吧。我早该晓得那里不安全,我堂妹雪莉和她朋友会去那里喝酒,她的嘴巴和教堂的门一样大。那头小母牛看到我们,就告诉她老妈,她老妈跟我老妈说,我老妈竟然告诉我老爸。
“结果他就抓狂了。”
萝西发飙了:“那个混帐,该死的家伙,下回我见到雪莉,绝对赏她一巴掌。他完全不听我解释,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萝西,慢一点——”
“他说我到时怀孕被甩了,别全身是伤哭着回家找他。老天,弗朗科,我真想当场杀死他,我发誓——”
“那你来找我干吗?难道他知道——”
萝西说:“没错,他知道了。他要我来和你分手。”
直到她转身回来看我跑去哪里,我才发现自己站在人行道上不动。“我不干,你这只蠢猪!你真的以为老爸叫我离开你,我就会离开?你疯了是不是?”
“天哪,”我的心缓缓回到原位,我说, “你是想让我心脏病发作吗?我还以为……天哪。”
“弗朗科,”她走回我身边,和我十指交握,用力得让我手掌发痛。“我不会分手,好吗?我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办。”
只要有人愿意提供锦囊妙计,叫我卖肾我都愿意。我搬出屠龙故事里最帅的作法:“那我打电话给你老爸,两个男人好好谈一谈,向他保证我绝对不会辜负你。
“我已经跟他说了,说了一百多遍。他认为你是花言巧语,只想把手伸进我裤子里,而我竟然全都相信。他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你觉得他会听你的?”
“那我就证明给他看,只要他发现我对你很好—一”
“我们没时间了!他说我要么今晚和你分手,要么他就把我赶出家门。他那个人说到做到,真的。我妈很心碎,可是他才不管。他会叫她再t见我,而她那个可怜虫一定会乖乖听话。”
在我家生活了十七年,我学到的标准解答就是闭紧嘴巴。我说:跟他说你分手了,已经甩了我,不用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还在一起。”
萝西愣住不动,我看得出她脑袋飞快运转。过了一会儿,她说:“要多久?”
“到我们想出更好的方法,或你老爸气消了,我不知道。只要我们撑下去,事情一定会改变的。”
“也许吧,”她依然奋力思考,低头注视我们牵着的手说, “你觉得我们办得到吗?这里的人那么大嘴巴……”
我说:“我没说很简单。我们必须跟所有人说我们分手了,让大家信以为真,也永远回不到过去的时光了。从此以后,你都得担心被老爸发现,把你赶出家门。”
“我才不在乎。但你呢?你没必要躲躲藏藏,你老爸又没打算把你变成尼姑,这么做值得吗?”
我说:“你有没有搞错?我爱你。”
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从来没说过这句话,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说。这种事一辈子只能说一次,我却选在秋天一个多雾的傍晚脱口而出。街灯在潮湿的人行道留下晕黄水光,萝西柔软却坚强的手指与我交缠。
萝西张开嘴巴,说了一句:“哦。”伴随一个像是愣笑的声音,美好而无助。
“就这样。”我说。
她说:“呃,所以,”又是差点笑出来的声音, “所以没问题啰,是吗?”
“不是吗?”
“嗯,我也爱你。所以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对吧?”
我无言以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一名遛狗老人绕过我们,嘴里不停嘀咕,说什么竟然在街上公然调情,但我想动也动不了。萝西将脸用力贴着我的脖子,我感觉她睫毛眨动拂过我的皮肤,留下几分湿润。
“会的,”我抵着她温暖的头发说。我有把握一定会是这样,因为我们手上握有王牌,可以击败所有人。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我们散步聊天,直到累了才各自回家,开始小心翼翼地执行攸关彼此的计划,说服忠诚之地我们已经成为过去。那天深夜,我们按照精心策划的约定苦等良久,总算盼到在十六号见了面,完全不顾那时出门有多危险。我们躺在吱嘎作响的地板上,萝西用她随身带着的蓝色毯子盖着我们。那一晚,萝西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停”。
就是那一晚,还有许多理由,让我始终没有想过萝西可能死了。她那全身燃着怒火的模样,光是碰到她的肌肤就能点起火柴,点亮圣诞树,即使在外太空也能看得到她身上的火光。我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一切会平空消失,就此无影无踪。
只要我低声下气,火柴丹尼绝对愿意帮我放火烧了脚踏车店,再用高明的手法嫁祸给谢伊。要么我还认识几个家伙,丹尼和他们相比简直是小儿科,我要他们制造多大的痛苦,他们都有办法做得干净利落,确保谢伊没有半块遗体会被人发现。
问题是我不想要火柴丹尼、冲锋枪部队或任何人,更不需要球王——他那么想让凯文当坏人,那就随他去吧——奥莉薇亚说得对,现在不管谁说什么都再也伤不了小凯,正义已经不可能是我的圣诞礼物。我只要谢伊。我只要望向丽妃河,就会在点点灯火之间看见他站在窗边抽烟,凝视河水,等我找到他。我要他,强烈得超过所有女人,甚至萝西。
周五下午,我发短信给史帝芬:老时间,老地方。外头大雨倾盆,夹杂着细雪,不管穿了什么都会淋湿,让人冻到骨头里。柯斯莫挤满又湿又累的行人,他们一边数算手里的购物袋,一边希望只要待久一点,身体就会回暖。我这一回只点了咖啡,因为我确定不会太久。
史帝芬不太懂为什么见面,但客气得不敢问,只说:“凯文的通联纪录还没来。”
“我想也是。你知道调查什么时候结束吗?”
“据说是周二。肯耐迪警探说……呃,他觉得我们已经掌握足够证据,可以结案了,接下来只需要跑完行政流程。”
我说:“看来你知道伊美达·提尼的事了。”
“嗯,是啊。”
“肯耐迪警探认为她的说法是最后一块拼图,接合得刚刚好,他可以将案子漂漂亮亮包起来,用缎带系好送给检察署了,我说得没错吧?”
“差不多,嗯。”
“那你怎么想?”
史帝芬搔搔头发,弄成一簇簇的。 “我想,”他说, “据肯耐迪警探的说法——错了请告诉我——我想伊美达·提尼一定对你很不爽。”
“我目前不是她最喜欢的人,那倒是。”
“你认识她,也许很久以前,但你们认识。她对谁不爽的时候,会不会乱编故事?”
“你要说我偏颇也行,但我得说她一定毫不手软。”
史帝芬摇摇头说:“我是很想,但我觉得指纹问题还是没有解决。除非伊美达·提尼能够解释字条上的指纹为什么被抹掉,否则对我来说,指纹问题还是胜过她的说词。人会说谎,证据不会。”
这小子比球王还要值钱十倍,甚至比我出色。我说:“我喜欢你的判断,警探,只是很可惜,我敢说球王·肯耐迪短时问内不会改变想法。”
“除非我们想出另一种可能,确凿得让他无法轻忽。”他说到“我们”的时候,还是微微腼腆不安,就像十几岁小伙子提到初恋女友。 “所以我一直朝这方面努力,花了一堆时间在心里回顾整个案子,看是不是漏了什么,结果昨晚我发现一件事。”
“哦,你发现什么?”
“好的,”史帝芬深呼吸一口气:他显然排练过,想让我印象深刻。“目前不论是谁都没注意到一件事,就是萝西的尸体是藏着的。我们想过藏在那里代表什么,却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藏。我想这一点值得研究。我们都同意萝西遇害不是预谋,对吧?凶手只是一时暴怒。”
“看起来是这样。”
“假如这样,那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脑袋肯定一团混乱。换成我,我一定立刻逃离屋子,但我们的凶手却硬是冷静下来,找好地点,将沉重的尸体藏在沉重的水泥板下……这么做极其需要时间和力气。他需要尸体消失,很需要。但为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抛下她,让其他人明天早上发现尸体?”
他一定会是很好的嫌犯侧写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