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说呢?”
史帝芬靠在桌上,眼睛盯着我,完全沉浸于推论之中。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从萝西或屋子联想到他,而且只有他。假如她的尸体第二天被人发现,绝对有人会说:‘等等,我昨晚看到某某走进十六号。’或‘我记得某某约好要和萝西·戴利见面’之类的。他不能让她被发现。”
“听起来很有道理。”
“因此,我们现在只要做一件事,就是找出关联。我们不相信伊美达的说词,但肯定有人有另外的说法,不过他们的说法是真的。他们也许忘了,因为不晓得事关重大,但我们只要唤醒他们的记忆……我打算开始找萝西最亲近的人谈,例如她妹妹和死党,还有之前住在忠诚之地双数号的人。你在口供里说当时听见有人穿越后院,很可能有人在后窗看见了他。”
沿着这条线索再追查几天,他肯定会有所发现。他看起来满怀希望,我真不想泼这只小可怜虫冷水,感觉就像年轻猎犬叼了它最好的玩具过来,我去口踹了它一脚一样。但我非做不可。我说:“干得好,警探,推论得很完美,不过算了。”
史帝芬一脸茫然。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帝芬,你想今天我干吗发短信给你?我知道你没拿到通联纪录,也知道伊美达·提尼的事,我相信你要是有什么重大进展,早就和我联系了。那我为什么还要见面,你认为呢?”
“我以为……你想知道最新状况。”
“你要这么说也行,最新状况是:从现在起,案子就交给该负责的人负责,我去休我的假,你回去当打字工,好好享受吧。”
史帝芬的咖啡杯砰地敲到桌上。 “什么?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听你老妈说过‘因为我说了算’?”
“你又不是我妈。你干吗——”他说到一半忽然恍然大悟。 “你发现什么了,”他对我说, “对吧?你上次离开之后,其实想到了什么。你追了几天,然后——”
我摇头说:“很不错的理论,可是错了。我也很希望能靠毫无来由的直觉破案,但我不得不跟你说,这种事不像你想的那么常发生。”
“……然后你找到线索,决定一个人独占。拜拜,史帝芬,谢谢合作,回你的办公室去吧。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因为你竟然怕我后来居上?”
我叹息一声,靠回椅子按揉颈背。 “孩子,我干这行比你久多了。假如你不介意听听老人言,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最简单的解释就是正确的解释,几乎没有例外。没有掩盖、没有阴谋,政府也没有在你耳背植入芯片。过去两天,我只发现一件事,就是我和你应该放手了。
史帝芬瞪着我,仿佛我多长了一个脑袋。 “等一下,那我们对被害人的责任呢?还有你不是说‘他们只剩你和我,没有别人了’?”
我说:“没用的,孩子,就这样了。球王,肯耐迪足对的,他抓到案情关键,我要是检察署,绝对让他结案。就算大天使加百下凡告诉他弄错了,他也不会抛弃自己的推论,重起炉灶。凯文的通联记录就更别提了,即使有问题,即使我们认为伊美达的供词有鬼,他也不会管的。从现在到星期二,无论发生什么,这个案子都结束了。”
“你能接受这样吗?”
“不能,小伙子,我无法接受,完全不行。但我是大人了,除非真的有用,否则我才不想挡子弹。我不做注定失败的事,再伟大也不做,因为那是白费力气,就像你被人逮到泄漏没用的消息给我,结果被贬回基层,到穷乡僻壤干一辈子的文书一样,何苦来?”
那小子火冒三丈,一手握拳贴着桌子,恨不得赏在我脸上。 “那是我的决定,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
我笑了出来。 “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想保护你。只要有用,我乐得让你把前途糟蹋到二O一二年或下周二,问题是这么做没用。”
“是你要我加入的,而且是硬逼我的。现在我加入了,你别想叫我离开,别想动不动就改变主意。把棍子捡起来,史帝芬;放,史帝芬;捡起来,史帝芬……我不是你养的狗,也不是肯耐迪警探的奴才。”
“老实说,”我说, “你就是。我会盯着你,史帝芬小朋友,要是你到不该去的地方四处打探,我就把验尸和指纹鉴定报告拿给肯耐迪警探,跟他说报告是从哪里来的。你就会被他列入黑名单,被我记入黑名单,之后就等着到荒郊野外坐办公桌吧。所以我再说一次,别碰!听懂没有?”
史帝芬太惊讶、太年轻,完全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他恨恨地看着我,掩不住目光中的愤怒、诧异与厌恶。一切都正如我意,他对我越傲慢无礼,就越不会碰接下来发生的龌龊事,但我心里还是一阵刺痛。 “老兄,”他摇摇头说, “我真是搞不懂你,完全不懂。”
我说:“可不是吗?”说完便开始捞钱包。
“我不用你请我喝咖啡,我自己来就好。”
我要是打击他自尊太深,可能反倒让他对案子穷追猛打,好证明自己的价值。 “你说了算。”我说, “还有,史帝芬,”他低头不理,继续翻找口袋。 “警探,我要你看着我,”我等他放弃挣扎,不情不愿抬头看我之后才说:“你表现得非常好,我知道你和我都不希望这样结束,但我只能告诉你,我会铭记在心。只要有机会帮你,绝对会有,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说了,我可以自己来。”
“我知道你行,但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债,而我确实亏欠你。和你共事很愉快,警探,希望未来还有机会合作。”
我没有试着握手。史帝芬森然地看我一眼,没有透露半点思绪,啪的一声放了一张十镑钞票在桌上。以菜鸟的薪水来说,这算很大的抗议了。他肩膀一抖披上外套,我留在座位上,让他先走。
就这样,我又回到一周前的起点,车子停在莉儿家门口,等着接荷莉度周末,但感觉却像过了许多年。
奥莉薇亚一身低调的麦芽色,不是上星期的低调黑色小洋装,但那意思是一样的:德莫那个准恋童癖要来了,而且很有机会成为人幕之宾。不过,奥莉薇亚这回没有挡在门口,而是大门一开立刻将我拉进厨房。之前还是夫妻的时候,我最怕她暗示“我们需要谈谈”,现在却欢迎之至,因为这表示“我和你没话好说”的状态可以暂时闪一边去了。
我说:“荷莉还没准备好吗?”
“她在洗澡。今天是莎拉嘻哈舞课的朋友同乐日,她才刚回到家,浑身是汗。几分钟之后就会出来了。”
“她怎么样?”
奥莉薇亚叹了口气,一手轻拂无懈可击的发型。 “我想她还好,起码就我们预期来说还好。她昨天晚上做噩梦,这几天也很静,但似乎不……我不清楚。她很喜欢嘻哈课倒是。”
我说:“她吃东西了吗?”我刚搬出去那阵子,荷莉曾经绝食抗议过。
“吃了,但她已经不是五岁小孩了,最近开始不再直话直说,可是并不表示她没感觉。你要不要和她谈谈?说不定你更加能知道她面对得如何。”
“那看来她是闷着不说了,”我可以说得很恶毒,但我没有。 “不晓得是从哪里学来的?”
奥莉薇亚嘴角一紧。 “我犯了错,错得很严重,我承认,也道过歉了,现在正尽可能弥补。但请你记得一点: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比我伤了她更让我难受。”
我拉了一张高脚椅,一屁股坐下去。不是为了激怒奥莉薇亚,而是我已经心力交瘁,就算只是在洋溢着吐司和草莓果酱香味的房里坐个两分钟,对我也是绝大的享受。 “人会彼此伤害,这是难免的。但起码你用意良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
这下连肩膀都绷紧了。莉儿说:“人不一定要彼此伤害。”
“你错了,莉儿,他们会。父母、爱人、兄弟姐妹,随便你怎么挑。靠得越近,伤害越深。”
“嗯,有时是这样,当然。但说得像是自然法则一样,那是借口,弗朗科,你也知道。”
“让我浇一盆现实的冷水,让你清醒清醒。大部分人都抢着扭断对方脑袋,至于那群刻意不这么做的极少数变态,世界也不会放过他们,迟早让他们同流合污。”
“有时候,”奥莉薇亚冷冷地说, “我真希望你听听自己说了什么。你有没有发现,你讲话就像青少年一样?听太多莫里西了,只会自怨自艾。”
这是退场信号,她已经一手抓着门把,但我不想让她走开,想留她在温暖的厨房和我斗嘴。我说:“我只是根据经验说话。也许真的有人从来没下过重手,顶多在对方。的热可可里加棉花糖,但我一个也没遇过。假如你见过,务必让我知道。我这个人心胸开阔,只要告诉我一个实例,一个就好,是不曾互相伤害的关系。”
其他事情我没有把握,但我永远有办法激她抬杠。 “好吧,”她说,“行,就拿那个萝西来说吧。告诉我,她伤害过你吗?不是杀死她的凶手,是她本人,萝西。”
我和莉儿之间还有一个特色,就是最后永远是我不自量力。我说:“我想我这星期谈论萝西·戴利已经谈得够多了。假如你不介意,我们换个例子。”
莉儿说:“她没有离开你,弗朗科,自始至终。你迟早必须面对这一点。
“让我猜猜,又是洁琪那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