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自北往南流淌,穿过大小不一的石块,发出清脆的哗哗声。流水的声音把三个人的脚步声完全掩盖,减小了暴露目标的可能。当然,他们要找的人也同样被水声掩盖,无形中增加了搜寻的难度。对方若是一个人还好说,若是三个五个、十个八个,凭这两男一女,情况就危险了。在这人迹罕至的密林,弄死几个人跟弄死几只山鸡差不多,随便抛尸在什么地方,就是一个无头公案。伍子暗暗祈祷,但愿遇上的人是一个,但愿不是坏人……
杨山娃端着猎枪头前搜索,用枪管不断拨开小溪边浓密的灌木丛,到底猎人出身,他那架势就跟猎人搜索野兔差不多。从他比较专业的搜索猎物的架势上,无形中增加了伍子和韩笑雨的安全感,毕竟自己人手里有枪,还有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
杨山娃突然停住搜索的脚步,猎枪准确无误指向某个方向,能让他保持这种姿势,无疑是“猎物”出现了。伍子紧走两步,和杨山娃并肩站在一起,三米远的树丛里,一个蜷缩的身体映入眼帘。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看不出时机年龄,浑身上下一团精湿,好像刚在小溪里浸泡过,手里握着把水果刀,身上的衣服油污异常。最显眼的是他满脸的络腮胡子,映衬出一脸凶相。“络腮胡子”完全没有发觉有人靠近,还在靠着灌木丛打盹儿,不时发出隐隐鼾声。
从络腮胡子的装束和相貌分析,应该不是什么好人,正常人谁跑深山老林来睡觉。三个人顿时提高了警觉,杨山娃枪管时时对准这人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开枪的样子。
“你,干什么的?起来!”杨山娃用很浓重的浙西话冲络腮胡子吼道。
这人一激灵,从昏睡中惊醒,右手下意识握紧那把水果刀,看见对方手里有枪,没有做进一步举动。这个小动作当然没瞒过伍子的眼睛,他更加断定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特别是他看人的眼神,凶光乍现,虽然很快掩饰过去,还是被捕捉到。
“你,站起来!”杨山娃继续用浓重的浙西口音喊道。伍子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杨山娃一定要络腮胡子站起来,后来才悟出一些道理。人在半卧着的时候,最容易搞隐蔽的小动作,出于防范心理,还是让危险人物站起来的好,这样不容易搞小动作。
络腮胡子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子。这人身材魁梧,能有一米八五。伍子一米八的身高感觉已经不矮,这人还要高出一截。络腮胡子上身穿一件小号的西褂,下身一条棉质休闲裤,一双绿色军用胶鞋,这身行头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伍子莫名其妙产生一种感觉,这衣服不是他的。
这衣服不是他的,不是他的……伍子心里直犯嘀咕,怎么会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呢。突然,他的大脑灵光闪现,从心底蹦出四个字:越狱逃犯。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大脑里便呈现出一幕幕监狱囚犯的图像,这些图像和络腮胡子不断重叠:短头发,一脸凶相,一身囚衣(当然囚衣被他换成了不合身的西装),手拿凶器,还有越狱后几天不刮胡子留下的胡须……伍子几乎可以肯定,这家伙百分之九十九是越狱逃犯。
心里有这个想法,嘴上不能说出来,鬼才知道这个越狱狂徒一旦被揭穿老底,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举动。眼前这个人如同一头濒临绝境的野兽,万万不可挑逗的太厉害,被这种困兽伤害到最没价值。
对付困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要勾引起它的兽性。伍子不动声色的打量他,给他留下一种摸不着其来历的感觉,最大限度稳住他的心神。这时候杨山娃说话了:“把你手上的水果刀扔下!”还是那种浓重的浙西口音。
当……水果刀落在溪边的岩石上。杨山娃逼住络腮胡子,伍子飞快的将水果刀捡起,野兽失去凶器,还多少令人心安一些。
接下来怎么办,这倒是个大难题。把他放走,不行,先不说他是不是越狱逃犯,仅凭他独自出现的深山这一点,就不让人放心,把他放走等于放虎归山。这地方离秘密紫砂窑已经很近,关键时刻他在背后捅我们一刀子,后悔都没地方哭去。把他监视起来,一同去紫砂窑,也不妥,这等于在身边搁了一枚定时炸弹,稍有不留神被这家伙偷袭,失去的可能就是这条命。伍子只是一个爱耍小聪明的男人,跟络腮胡子这样身体条件优秀的男人单挑,两个也不是人家对手,杨山娃几十年前或许算一个优秀的业余猎手,现在的他能不能打死一只山鸡都怀疑,那把猎枪起一个心理安慰而已。现在的形势看似伍子这一方压制住了络腮胡子,实际上只要条件允许,形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伍子一方如今最大的依赖,不过是那把中看不中用的猎枪。
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决掉这颗炸弹,就是把他弄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一了百了,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这个想法在心头一闪而逝,伍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良民,平常见到动物血都胆颤,更何况说杀人。杨山娃虽说猎手出身,枪杀过不少动物,不过要他杀人他绝不会干。韩笑雨更不用说。总之三个人都不是杀人的料,三个善良的人和一个恶人在一起,注定前者要多加小心。杨山娃的枪一刻不离顶着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见有枪顶着他,很识趣的把手高高举起,一副顺从的样子。不过眼里放出的贼光仍然让人不放心,伍子握紧手里的破砍刀,严阵以待,心里快速盘算着如何处理眼前这个炸弹。
“把你的衣服脱了!”伍子尽量用阴沉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络腮胡子说道。对方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个要求,一脸迟疑的望着伍子。
“没错,把衣服脱掉,一丝不挂!”伍子再次说道,话语尽量简洁,否则会在他说话的语气里暴露心虚的本质。看过一些特种兵的片子,他们对待俘虏采用的就是“脱光战术”,敌人只有脱光了,才不会在身上隐藏什么秘密武器,而且这样会在心理上重创对方,使其反抗的意识降到最弱。
杨山娃和韩笑雨都不明白伍子的意思,偷偷向他投去异样的眼光,好像伍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伍子也没工夫跟他们解释什么,利用手中的破砍刀逼住络腮胡子,只要他卸去衣服,威胁就会降到最低。
络腮胡子迟疑的脱去上衣和裤子,只剩下一副三角裤头套在腿上,伍子长出一口气,总算初步控制住了对方。杨山娃用猎枪逼住络腮胡子,伍子从登山包里取出登山绳,用砍刀砍下一段。杨山娃马上明白什么意思,用猎枪把络腮胡子逼到一棵大树跟前,让他双手抱住大树,伍子抓住机会冲上前,麻利的把他和大树捆在一起。
“哥们,对不住您了。这环境下我们谁也不能相信,只有先委屈你了,我们办完事再来接您。”把绳子捆结实之后,伍子对络腮胡子客气了几句。他说的都是心里话,只要找到紫砂窑,不管能不能找到窑里的壶,离开之时肯定会把他给放了。
伍子说这话时络腮胡子是背对着他,络腮胡子面对的是大树,所以伍子看不见他的表情,估计对伍子已经恨之入骨。恨就恨吧,在敌人面前,一个恨字又算得了什么。伍子无心它顾,转身朝前走去,杨山娃和韩笑雨紧随其后,这节骨眼上伍子显然成了三个人的主心骨。他们哪里晓得,伍子心里也害怕的要命,只不过强装镇定而已。登山绳相当结实,伍子系的都是死扣,不用担心络腮胡子会逃走,或者反咬一口。如果这里出现一只大型食肉动物,也只能怪他命里该绝了。
时间耽误的已经不少,必须马上行动,否则天黑之前无法返回天台村。杨山娃头前带路,三条人影瞬间消失在茫茫竹海。据杨山娃回忆,紫砂窑就在小溪不远处,只是不知道这条小溪是不是当年那条小溪。
往前走的时间不长,竹林开始变得稀疏,一道平缓的山脊出现在眼前。杨山娃兴奋地用手指了指,“就是这里,紫砂窑就建在这条山脊上!”
伍子和韩笑雨把眼睛瞪圆,寻找着残存下来的紫砂窑址,这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千辛万苦来到这深山老林,为的就是亲密接触沉睡了几十年的秘密紫砂龙窑。眼前是一条向上倾斜的山脊,齐膝深的荒草爬满山坡,昭示着这里荒芜的年份已经不短。偶尔有几块瓦片和瓦脊裸露在荒草之外,灰色的瓦片在一汪浓绿中格外显眼,向人们诉说着这里早些时人类活动的痕迹。伍子和韩笑雨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出抑制不住的兴奋,种种迹象表明,这就是传说中日本人秘密建造的紫砂龙窑。
所谓的龙窑,就是窑体呈长条形,依山而建,形状犹如伏在地上的龙,故而得名。龙窑最上边有木、瓦搭建的顶棚,遮雨避阳,这些灰色瓦片估计就是顶棚坍塌留下的遗迹。面对沉睡几十年的紫砂龙窑,伍子激动的差点泪流满面,仿佛一个孤儿找到了亲生父母。强行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教杨山娃做好警戒,伍子颤抖着双腿走进龙窑的怀抱。山势微微向上倾斜,坡度不是很大,放在往常凭他这副腿脚,几乎可以说是如履平地。现在小腿兴奋的不停颤抖,完全失去了爬坡的功能,不得已,只有双手着地四肢并用。这姿势和这情绪,颇有些婴儿扑进母亲怀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