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如何能放下孩子……
我紧紧盯着他,希望他也能认真看着我,聆听我的心思。可是光看有何用?除了罗净,谁还能读懂我的眼神?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戳破皮肉,罗净的手忽然落了下来,轻轻将我的拳头包裹。我顿了一下,手莫名奇妙地被他掰开了。
“小桃花,不要拿自己出气。”
“那我该拿谁出气?”
罗净沉沉叹道:“在见他之前,你应当有预料。”
“是啊……孩子下落不明,我也不在身边,他的日子一定很难过。可我最受不了的是他误会我,那种眼神,明明就是对我绝望了。我都没有绝望,他怎么可以?”
“会有机会解释。”罗净扶着我起来,向太后敬酒。我们二人桌上没有酒肉,只能以茶代酒。觥筹交错间,只见华容添忽然端了酒杯往上去了。我目不转睛盯着他,见他恭贺完太后,与皇上讲了两句话。无奈周围歌舞环绕,隔了几丈远,即便用法术也听不见丁点。
当华容添转身朝我走来时,我愣了愣,接着满怀欣喜。他站在我们桌前,举杯示意,我与罗净亦起身举杯,哪知华容添开口道:“本王特来祝贺国师大喜。”他脸色平静看着罗净,不见喜悲。我的笑容僵住了,却仍然在笑,悄然拉了拉华容添的衣袖,小声唤:“容添、不要这样,容添,我有事要和你说。”
他仍然盯着罗净,低声道:“事已至此,我还能期盼什么?”
我望着他颤抖而苍白的唇,心仿佛被针扎,恍恍惚惚问:“你不是要娶我么?”
“你和他有了骨肉,还能心安理得嫁给我吗?我有孩子,深知那种骨肉分离的苦痛……于归,我希望你幸福,和你的家人一起好好地生活。不要再被我连累而卷入无休止的纷争。”华容添说完,淡然一笑。我泪如雨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放手,哽咽道:“你为何不听我说?”
“王爷!”罗净拿下我手里的杯子,压低声音对华容添说,“她腹中骨肉不是我的,是你的。应当与她共度余生的人是你!你怎可轻言放弃?”
华容添惊愕瞪着罗净:“不可能!谁说孩子是我的?”
“我说的!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情急之下哭嚷出声,罗净在旁边,叫我怎样解释这个孩子的真相?
华容添痛苦垂目道:“都这么大了,少说也有五个月。可我们……于归,你为何要撒谎?”
我慢慢抬头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就算我撒谎,孩子也姓华!”
罗净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一脸的难以置信:“你骗我?究竟是谁的?”
华容添斩钉截铁道:“你的。”
我日夜怀念的爱情瞬间化为乌有,不敢相信他在我面前这样残忍。我只好垂着头不看他,泪一道道滑过脸庞,含糊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想甩掉我……你嫌弃我了,嫌弃我怀了别人的孩子……”
华容添没有否认,毅然转身离席。那道风流无限的身影,此刻步履蹒跚,艰难地穿过层层帘幔、消失在宫门之外的夜色中。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再没有能支撑我的东西,一下瘫倒在地。罗净匆匆与皇上告退,抱起我腾飞跃入夜空。
都说人间有情,可情为何物?
春夜的风凉凉地拂过脸颊,我的泪不断,像涓涓细流。看着罗净满脸担忧的神色,我哀恸问:“孩子是谁的真这么重要吗?是你的,他就不要我;是他的,你就不理我。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不会不要你,没有你,他的生命就是空白。”罗净带着我从国师府上空飞掠,落在他院里的桃花树上。粗壮的枝干猛地受住我们二人的重量,花瓣纷飞飘落,像下雪一样。我伸手接了一片,递到自己眼前,桃花开得这么美又有何用?到最后也不过零落成泥碾作尘。
罗净问:“你为何要骗我?只是想出气?”
我仰目,将眼泪憋住,这个弥天大谎到此等地步,真不知该如何去圆。深吸口气,喃喃说:“我不好过,也不想让你好过。我知道,听说我怀孕你很高兴,你在我面前无法掩饰,罗净。可我说孩子不是你的时候你多难过,我也能感受到。”
罗净矢口否认:“我并未难过,不管孩子是不是我的,我都为你高兴。”
“不,你难过的原因不是孩子,而是我。你吃醋了,你以为我和华容添没成亲就不会怎样,其实你一直都有私心。我不明白,你明明嫉妒他,为何还要帮他说话?”
罗净拽着一片衣袖替我擦拭泪痕,道:“他是你的良人,我知道。”
“可是我他不要我了……”我歪着头看他,泪眼婆娑。我就是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妖精,一直都遭遗弃,无人怜爱。
“小桃花,他会想明白的,你相信我。”
“你从头到尾都说他好,迫不及待要我跟了他。你是怕我纠缠你吗?”
罗净神情一怔,不作声也不再看我的眼睛。我追问:“是吗?怕我这妖精毁了你的修行?”
不知是不是我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开始忌惮我了,不安说:“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绝望地笑着,这人间根本就无情。
桃苑他仍然进不去,只能将我送到门口,却又不放心。我执拗推开他,独自朝幽幽桃花林迈开步子。整个人好像是空的,轻飘飘在林中穿梭,花瓣像蝴蝶翩翩飞舞,一层层围绕在身旁。夜风拂过,裙袂飞扬,桃花漫天。
远处的小绿奔过来,直唤:“夫人、夫人你好美!”
我戚然一笑,在最美的年华里,徒有寂寞。
第六章芳心苦-2
从宫宴回来的次日,我有一种生病的感觉,就好像一棵树从根部开始腐坏,花叶凋零。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可能快死了。所有树都有老死的一天,我慌张告诉沈云珞,她却不以为然,觉得我大惊小怪了。
“人都会生病,我相信妖也会生病。”沈云珞抚着肚子,神情安详。她真是没心没肺啊,枉我好吃好喝伺候她,现在我要死了,她却漠不关心。想告诉罗净,又怕他替我把脉会察觉我假怀孕的事。
心慌气喘,精神不济,我确信自己不对劲,若真要走到尽头了,我心中还有什么遗憾?当然有,这几天,只要微微闭上眼,就能想起华容添看见罗净搀扶我时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曾经那俊朗的眉目含笑凝望我,暧昧而痴缠,他为我已经付出了一切,怎会突然放手?我仍然不相信他会这样狠心,他一定是糊涂了!
我发疯似的要冲出国师府,罗净的结界被我冲破了,可一次次被符咒的法力挡回来,重重摔在地上。即便我使出毕生法力,不惜将国师府毁了,恐怕也只是两败俱伤。罗净赶来时,我已经冲了几十次、摔了几十次。
他震惊之余,暴怒之下,竟用法器将我擒住,咬牙切齿:“你究竟想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样会伤到自己?!”
“你让我出去找他,不然我就撞死在这里!”
罗净强行将我拖进厅堂,叱呵:“你要一尸两命吗?那也要先问过我!”
“你?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样关着我?!”浑身使劲一挣,法力弹出去,桌椅俱碎,幸而罗净闪开了。厅堂内顿时光芒刺目,金黄和桃红两股光辉交汇相击。几番交手,他都不曾赢过我,可这一回我有心无力、节节败退。
“听我说!”罗净将我逼退至屋角,狭长双目中迸发出慑人的魄力,“我已经找了他好几日,他走了!”
我的身体好像在冰水中凝结了,指尖微微一颤,法力尽歇。罗净也及时收住法力,冲过来抱住摇摇欲坠的我,焦急道:“他再次恳求皇上让他去陪孩子,在宫宴那晚,他就走了。”
没了我,紫葳和京墨是他最后的慰藉吧?我强忍住悲伤,不去怪他,他忍受的已经够多了。
“如果你真的非出去不可,为何不和我说?为何要这样伤害自己?”罗净猛地掐住我的手腕,“让我看看孩子怎样了!”
“不要!”我挥手击退他,警戒地将双臂藏于身后,“我没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你连我都打不过,分明是受了胎儿的影响。你是母亲,理应为孩子着想,不要胡闹了!”
“你不过是想要个男儿给唐家继承香火!世上那么多女子,你随便找一个给你生,总之我这个是姓华的,绝不会交给你!”歇斯底里之后,我沿着墙壁无力瘫下。
“于归!”罗净迅速将我打横抱起,一路朝禅房奔去。
我奄奄一息窝在他怀里,断断续续说:“不是胎儿影响,是我快死了……已经一千多年了吧,我也该枯死了。我就是想在死之前再看看他……”
“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罗净动作沉稳将我安置在床上,“是不是方才动了胎气?”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病得不轻,气息微弱答:“不是……我有一种感觉,就像缺水干旱的时节、很难受,不过比那更加严重,我真的快枯死了……”
罗净的指尖泛着金光在我额头一点,闭目念了几句咒语,忽然惊呼:“不好!”
“怎么了?”
“我去去就来!”罗净的嘴角抽动了几下,飞快转身离去。我望着一袭白袍的飘逸身影,微微抬手朝他伸去,只是遥不可及,接着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我做了可怕的噩梦,火光冲天,身心俱焚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