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皱着眉头醒来,看见一树摇曳的桃花,漏下满天星光,很是恍惚。转眼发现罗净静坐在旁,大概是吸收了桃树的灵气,我觉得好多了,支起身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眼睛一睁开,像瞬间有道光划过。他松了口气说:“现在没事了。”
“大师?”我探问他,“我究竟是怎么了?”
他肃然道:“你受了内伤,今后若再不听话,我便让你自生自灭!”
“好端端的,怎会受内伤?”我垂头望了眼自己的肚子,好似罗净还未发现异常。
“你自己看罢。”说着,罗净将手掌平摊在我眼前一晃。梦中的火光又浮现在眼前,我惊叫一声,不禁往后闪了身子。再定睛一看,我美丽妖娆的桃树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枝干。我被人烧死了?!
“是皇上派人去放的火,我猜,在太后的寿宴上,他又对你动了心思。”罗净收回法力,凝望我,“你为何要生得如此美丽,又为何美丽得肆无忌惮?”
我淡淡蹙眉,这是他第一次说我长得美。心底涌上一股暖意,我伸手接了几片花瓣,问:“是因为这棵树,我还活着?”
罗净用力点头:“幸好还有它,若不然,你那般胡闹只怕孩子都受不住了。”
我垂头,眼珠子转了几圈,试探问:“孩子好么?”
“这……从脉象看很正常,只是胎儿的脉我把不出来,我不是大夫,以前也没试过替孕妇诊脉。”他看上去很疲惫,眼色微微泛着波光。白日他大概用了全力来制服我,伤了元气。桃树被月光笼罩,仿佛一把巨大的花伞,脉脉给树下的我传递灵力。皇上对我动了心思,又忌惮我会帮逍遥王,于是烧了我的真身令我法术尽失,一举两得。人们想得到一件东西,会不择手段哪怕毁了它么?
“既然树已经烧了,皇上或许会来找你。”
“恐怕他要大失所望。”我盘膝而坐,直面罗净问,“你去山谷里做什么了?”
“那毕竟是你的真身,即便被烧了,根还在。”他脸上浮现一丝极轻的笑意,“我去给你浇了一坛桃七酿,希望可以枯木逢春。”
我仰面深吸口气,这株桃花周围萦绕着花香和酒香,仿佛更具灵性,不知能不能生出第二个我来。“即便不可以,那也是命,我大概已经走到尽头了。大师,我只有一个未了的心结,我要见到他,告诉他……”告诉他先皇临终的心意,告诉他沈云珞怀了小皇子,告诉他罗净对我的好很单纯,不是他想的那么复杂。
罗净问:“你知道从这里走出去要面对什么吗?”
“你帮我悄悄解了符咒,我易容出去,绝不会有人发现我!”
他沉沉叹道:“可是你又要如何寻他?他和孩子在一起,被清□长用隐身符藏了起来。”
“我不管,如果不去寻,心里更加不安。”
“你有身孕,岂可频频用法术?还是我陪你出去罢。”
我惊疑问:“你肯陪我出去找他?”
“不然你要挺着大肚满天飞么?”罗净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却惹得我几乎笑岔了气。他的表情颇有些无辜,也有些纳闷。我笑了会,催促他:“你伤了元气吧?早些回去歇息。”
“我先送你。”说完,他白袖一扬,施法将我们俩都带到了桃苑门口。长廊之外的池塘中央倒映着弯弯月牙,依稀有淡淡的水雾随风扭摆着各种形状。我眼前一刹那闪现出温泉的样子,那些热气、还有月光,越想忘记的事情总会不经意记起,可是只有我一个人会回忆,因为罗净根本就记不得。
就着廊下灯笼的昏黄光线,扭头看着他淡漠如常的脸色,我心中起了歹念。我想他应该记得才好,记得他犯下的错和他摆脱不了的心魔。“罗净。”我带着笑意唤他,“有些事你忘记了,要不要我帮你想起来?”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何事?”趁他不备,我一掌按中他的天灵盖,施法念咒。那一夜他遗忘的记忆,我全都替他补上了。之后,他神情骇人,菱唇唰地褪去了血色,跟脸一样煞白。他失魂落魄往后退了两步,腿撞到了栏杆,险些翻下池塘去。我及时拉住他,将他拉得很近,小声诡异问:“你想起来了吗?”
罗净眼里全是惊恐,平日的气度一扫而光,最终颤抖着用双手抱住头,隐忍哭泣:“对不起……小桃花、对不起……”
我不知从何时变得邪恶了,其实我本不想令他难受。怜惜地将他抱住,轻声安慰:“不全怪你,是我不好……我引诱了你,尽管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不对的……”
罗净忽然推开我,一面踉跄一面语无伦次:“不……一百棍不够,我要再去领一百棍,我罪无可恕!天雷、地火都来罢,都来惩罚我!”
我愣了,料不到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我以为只是会令他歉疚、令他难堪,可他在我面前哭泣!僧人的眼泪,是不是尤其珍贵?我小心翼翼上前捧住他的脸,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你这么难受,我不是故意的……大师……”
罗净再次推开我,泪流满面:“你为何从没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以为简简单单就过去了、为何不告诉我你的痛苦?”
“你是僧人啊,我要怎么跟你说?那一夜,我从来都不愿意想。你在我心里就跟神一样,可那时候的你,变成了魔……”
“我的罪恶,永世无法消除。”罗净双腿一软在我面前跪下,他内疚不已垂着头,哽咽道,“你真的该杀了我……于归,你杀了我,一切苦难就结束了。”
“不!”我受了惊吓一般尖叫,“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永远记住,你亏欠我!”我再也不忍心看他痛不欲生的模样,逃似的冲进了桃苑。让他将来都沉浸在和我一样的痛苦中,我是不是会快乐?不,大师,其实我喜欢看你笑,只是你的笑容过于吝啬。
我们在京城上空来回飞旋,易容成普通人的模样在京城里到处走访,始终一无所获。午时在一家临河的酒楼落脚,吃饭休息。我跨过门槛时候忍不住回头张望,曾经我们就在这座酒楼的屋顶上,看河岸的火树银花。那是我第一次看烟花,美丽得让人终生难忘。
罗净小心搀扶我上楼,垂着头,就像一名木讷的丈夫,而我是骄傲又泼辣的妻子。他这几日都不敢抬头看我,唯唯诺诺,难道亏欠我就一定要这样卑微吗?我嗤笑一声,摸着肚子坐下,漫不经心说:“夫君,你这几日真是性情大变。”
罗净并不介意,招呼小二叫了一桌子菜。听着那些令人没有胃口的菜名,我渐渐变了脸色,抱怨:“都是些什么菜……”
“孕妇就该吃这些。”他变成公子的模样,虽然脸孔未变,但垂在颈旁的长发给他添了几分风情,少了一些超然。
我心不在焉望着街上潮涌的人群,京城不大,可要找一个人也绝非易事。难道隐身符没有破解之法么?身后忽然传来秦朗坤熟悉的声音,我欣喜回头唤:“秦大人!”
他微微一愣,认了许久才认出我们,挥手退下了小二,径直朝我们走来。偶遇故人,总算有点新奇感。秦朗坤憔悴了不少,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你们二人这是?”
我笑答:“怕有人跟踪,于是稍稍易容。”
秦朗坤瞥了眼我的肚子,他应当心中有数,看似随意问:“几个月了?还好么?”
“五个月了。郎中时常去看,日日进补,身子大好。”
罗净忽然插话问:“秦大人怎么独自一人在此?”
秦朗坤面露无奈:“小王爷不能出宫,秦某自然形单影只了。”
我赶忙打听宫中情况,无奈秦朗坤许久未进宫见玉临王,知道的情况还不如罗净多。叹息一声,随意朝街上看去,竟发现蔺水蓝骑着马在酒楼门外停下,身后跟着一顶翠幄轿。我神秘兮兮侧头问秦朗坤:“蔺大人的喜酒你去喝了么?”
他脸色突变,窘迫颔首道:“身体不适,因此……”
“啊,没去啊……”我给他倒了杯茶,“那你见过他妻子么?”
秦朗坤大概不明白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一脸迷茫。我眼见蔺水蓝和一名少夫人上来了,朝秦朗坤使眼色:“回头!该不是他成亲后你们第一次碰面吧?”
蔺水蓝依然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样子,那位魏小姐姿态很优雅,随蔺水蓝进了雅间。秦朗坤匆匆搁下筷子,丢下句“失陪”后逃之夭夭。反正我面对一桌子酸东西毫无胃口,索性追过去安慰秦朗坤,罗净自然不放心我,丢下一桌孕妇吃的东西跟了上来。
秦朗坤脚步急促而凌乱,显然方寸大乱。他察觉到我们在后面跟着,趁人群杂乱时往巷子里拐了进去,可难逃我和罗净两大高手的法眼。只是当我们追到巷子口,不由愣住了。蔺水蓝已经堵在了巷子的另一端,脸色铁青。
我惊愕不已,他怎么比我们还快?罗净忽然拉着我转身就走,好不容易有场戏看,我满不情愿被他拽走。罗净还振振有词说:“别打扰他们,让他们好好谈谈。”
“我担心出事!”
“能出什么事?”罗净话音刚落,巷子里传来一声叱呵。我嗖地一下又跑回去了,见他们俩扭打在一起,连忙施法将他们分开。只听见罗净在我身后无奈说:“他们的事情他们会解决,你别在这捣乱。”
“他们俩都红了眼,万一打伤了怎么办?”
“伤了才好,另一个才会心疼。心疼势必心软,心软了一切就好办。”
“咦?”我讶异于罗净这句语气平淡的话,似乎他很懂感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