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杀人放火--标准的杀人放火,哪里可怜了?被害死的邹紫芝才是可怜,当你看见他
们杀人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可怜、要是他们要杀的是你,那就更没有什么可怜可言。"石犀翻白眼--他对着
何太哀就要翻白眼,谁叫他们两个八字不合?
"因为是父女所以就不能相爱,可是他们都爱得很认真啊。"何太哀叹了口气,"做人该多一点同情心
,他们也只不过是些有欲望的、死要面子的、很自私的人而已。如果不是他们杀人的法子太恐怖,我说
不定会同情他们的。"
"你日后弄个女儿来谈场父女恋试试看,本官保管第一个抓你。"
"那也等有人肯嫁给我,可惜我一表人才,却总没有姑娘喜欢,这当真是很奇怪的事。"
"嘿!我老石好歹还有个牛大娘,哈哈,这点你就不如我了。"
"我不如你受牛大娘的气多。"
"该死的何太衰!你总有一天要给路上打劫的山大王夫人抓去做吃白食的小白脸......"
"呵呵呵......我会是个很不错的情人,你信不信?"
"通奸乱伦本官是一定要抓的!"
碧云青天明朗,笑声朗朗可闻。
这世上悲伤阴暗的事情也许很多,但因为有些开朗乐观的人在,所以人生人世多令人舍不得离去,
活着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只要心不阴霾,每天总会有些快乐的事在等着。
白骨祠
一百年白骨祠
五月十五。
拜菩萨的时日。
建州城的善男信女烧香拜佛,供奉素菜水果以求平安兴运、招财进宝、多子多孙、升官发财……种种愿望不一而足。每逢初一十五建州城里充满香火,各家庙宇尼庵都是财源广进,笑脸迎人。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建州城外十八里地的“白骨祠”。
白骨祠并不是间寺庙。
它是所祠堂,但是一家很特别的祠堂,传说里面供奉着几十年前在建州城坐化的一代高僧远志禅师的遗骨,因此不是寺庙却依然香火鼎盛。听建州城的老人家说,远志禅师坐化近百年尸骨不化,给他老人家磕个响头点柱香火,能保身体康健;如果有胆子在白骨祠独自坐他一个晚上,远志禅师就会显灵给你讲授佛法,然后有缘人就能够被渡化成佛。前几年有些有胆子的人去独坐,并没有见什么禅师显灵,倒是说白骨祠里老鼠不少,有心人因此给祠堂捐了只猫,现在还在白骨祠里养着。
这日近黄昏时分,祠堂里来了一个白衣缓服的年轻人,外边的桃花正在盛开,这白衣人进来的时候衣袖还沾染三两点桃花花瓣,看起来越发英挺秀美,只一双黑黑大大毫无神采的眼睛让人有些不敢正视。
但白骨祠里的丘老汉却是认得这位年轻人的,见了他一张皱脸笑成一朵花,“何公子今个打算真的在祠堂里留下来?老汉一早说好了在这里留一个晚上三个铜钱,如果见到……呃……如果公子你听到禅师显灵,莫忘了叫他给我们祠堂多添点好运。”
这今天一身风流衣裳的“何公子”正是从少年琴师弃琴习武、学武不成又弃武从商、最后把老大一个绸缎生意平白送给了朋友自己在建州城闭门读书的何太哀。他和福建一路转运司副使石犀是好友,石犀衙门在建州,因此建州称人人都认得这位行事怪异任性的何公子——比如说他分明是个瞎子,却喜欢附庸风雅收藏书画、又喜欢自己在家煮乌梅红豆粥,前些日子才不慎起火把他收藏的书画都给一把火烧光了,差点连人都给烧了,他自己不得不搬去石犀的衙门里暂住,却依然乐此不疲。又说他有日兴起要去青楼逛窑子,叫花姑娘就花姑娘罢了,他也不风流不听曲不弹琴,却拿出本书叫姑娘念给他听,结果人家花姑娘拿起来一看,是本净说死人如何勘验的《洗冤录》之类的仵作书,差点没把人家姑娘吓死。如此种种事情,见过何太哀的人始终不解他为何能用他那一派温文尔雅的公子风度做出这种种匪夷所思的荒唐事?但何太哀乐在其中,他自他行他素,无人能将他奈何。
何太哀之前已经来过白骨祠许多次了,每次都说要留下与远志禅师的遗骨过夜,但每次都犹豫一下不知是否胆小怕事没有留下,看来今日他真的下了决心要留下了。“丘老费心,太哀今夜已经打定主意留下,你要赶我走我也不走了。”何太哀交给丘老汉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给祠堂的银钱和给丘老汉的酒,我上回在九鱼堂喝到正宗的女儿红,答应过给丘老带点。”
丘老汉越发笑得像一朵菊花盛开,“人家都说何公子是个大善人,果然不错,公子你请、你随意坐。”他拎着小布包往祠堂后去了。
何太哀负手在祠堂里踱了一圈,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下,破旧的古老祠堂里沉郁着一股森森寒气,那佛座上的白骨在帷幕后隐隐有些狰然欲博人,何太哀却看不到,他负手背着远志禅师的白骨站着,似乎在考虑他要在哪一块地方坐下过夜比较舒服。
过一会儿丘老汉搬了张小木桌过来,桌上放着些什么萝卜干、花生米、还有些卤豆腐之类的下酒小菜,端了瓶淡酒过来,“何公子这些小东西你慢用,时日晚了,我要回后面做事情去,你在这里坐。”
“丘老慢走。”何太哀含笑端坐在祠堂正中,“今夜热得很,这大门我过会儿自己关吧。”
“何公子随意,反正这里面也没什么好偷的,前些日子有些小贼进来过,想偷远志禅师的遗骨,被老丘一扫帚从佛座上扫下来赶跑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这里偷东西。”丘老汉给何太哀哈了哈腰,转过身往祠堂后通向里边的通道走。
何太哀自看不见丘老汉对那小包裹得意满足的表情,只听见丘老汉转身往里走的时候偶然顿了一下,低低“咦”了一声,接着自己念念叨叨嘲笑了两句,往里头走了。
冷月孤灯、独伴尸骨——其实何太哀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灯,他来这里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和石犀打赌说衙门边刘家大嫂会生个女儿、石犀偏说生儿子,结果刘家大嫂生了对龙凤胎,这下说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石犀坚持不肯说两个人都对了,最后端起官架子一口咬定是石老爷对了,那么当然就是庶民何太哀错了。错了的人就要到这白骨祠来坐一个晚上,这是事先说好的赌彩。何太哀的胆子一向大得很,上几个月长汀出了件恐怖的杀人案,新郎官被分尸成两段他都敢伸手去摸,区区陪伴一具死了好几十年快要一百年的骨头坐一个晚上有什么了不起?何况这冷月孤灯、独伴高僧遗骨,偶然还可以入诗,说不定还真给他领悟了什么禅意,有何不可?
二深夜燕来客
他静坐的时候可以感觉从大门口桃花林里吹来的风,那风从敞门里吹进来,吹过空荡荡的祠堂,在他身后那帷幕佛坐上发出些紊乱的风声,整个祠堂只有放遗骨的佛座和丘老汉走的过道,其余都是空无一物。他听人说这祠堂的墙上为了考验要成佛的人的定力,还画上了种种恐怖鬼相,但可惜他很想看、却看不见。
天气渐凉,风冷下来的时候大约也是夜渐深沉的时候。正在他想要去关门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桃花林那边传来。
那是一个脚步很坚定、扎实、稳重而且自信的人的脚步声,何太哀判断着,关门的动作缓了一下。
来人是一个身着深蓝衣裳的男子,正如何太哀所预想的那样,他的人很坚定、扎实、稳重而且自信,但何太哀看不见的是他衣衫上有些细微的斑点,那是干涸的血迹。他显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何太哀,“在下路途跋涉,错过了宿头,不想这破旧祠堂居然住得有人,兄台可让在下在此地借宿么?在下姓苦,是一位江湖行客。”
何太哀彬彬有礼的回礼,“江湖夜路,本来辛苦。此地并非小弟所有,小弟也只是借宿而已,苦兄请便。”他请自称姓“苦”的蓝衣男子进门,“小弟姓何,眼睛不便却是不好给苦兄引见此地。”
蓝衣人进门,陡然看见满墙鬼脸,那帷幕里若隐若现的骷髅,饶是他身经百战出生入死过多次也不禁全身一寒,“这……这是什么东西?”
何太哀请他小木桌边坐下,开始讲述远志禅师那段传说,又说到自己如何打赌输给了石老爷,因此来这里夜坐看能不能“得道”。听到何太哀打赌那一段蓝衣人惊诧的神色很快隐去,笑了起来,“何兄真是有兴致,竟然设如此赌局。这祠堂夜里看起来果然阴森可怖,难怪会流传这等传说。”
“远志禅师的遗骨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惜我天生目盲却是看不到了。”何太哀遗憾的道。
蓝衣人凝视那具骷髅,“很普通的一具骷髅,坐在那里低着头,两只手放在身体两边,两条腿看不清楚,和寻常的骷髅并没有什么两样。”
何太哀叹了口气,“我一直很奇怪这骷髅不是已经快百年了,为什么还没有散架?”他喝了口酒,“如果苦兄没有来我说不准就要上前去摸它两下,苦兄在此我可就不好意思如此对高僧不敬。”他如此说,也就是说他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蓝衣人一笑,“这有什么?说实话我也很好奇这尸骨为什么不倒?”他说看就看,拔身站了起来快步往远志禅师的遗骨走去,“嗯,这骷髅是靠在帷幕后面的木架上的,整个骨头都歪在上面,里头不少灰尘,大概真的很久了。”